毋东汉：怀念诗人惠德普

怀念诗人惠德普

毋东汉

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秋收日，我正在蛟峪河边田里捆稻子，队长三吉叔对说：“汉，你嫑捆咧！这儿有碗轻省饭儿，你快吃去！”说完，他给了我一本书和一张字条。书是《毛泽东著作选读》，公社党委赠给我的，字条是公社党委给我的通知，抽调我参加公社的贫宣队，进驻樊川中学，参加斗批改。樊川中学是我的母校，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重返母校。

这里有我的班主任曹乃岑、常悦伦老师，有授我语文课的美中录老师，还有资深可敬的樊效圃老师。在老师们面前我局促不安，很少说话。只是一起开会，学习，讨论，学跳忠字舞，同唱语录歌。但是，另有一位老师，他也是教语文的，是我毕业后才调进去的。由于爱好相同，我只把他当朋友，他没把我当学生，拉平了辈分，无话不谈，他就是诗人惠德普。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和他都在《长安日报》上发表过小诗，相互知名，相见恨晚。他把我看作向贫下中农学习的对象，我把与他交往看作向知识分子领教的机会。批判风暴吓得他辍笔弃墨，我鼓励他重新振作，发表了许多诗。我俩一起改编了样板戏片段为故事《心红胆壮闯虎穴》，发表于《工农兵小演唱》。我和他协助叶崇学创建了王莽公社创作组，后来改名为终南文学社，创办《迎春》小报和《战地黄花》诗刊小报。

(前排左起：毋东汉、 惠德普;后排左起：刘稳盈 、李福学 、朱建华 1970年县创作会留影）

惠德普，1933年生，1985年入党，他是不离校园，心系田园的农民诗人。他的偶像是农民诗人王老九，在他桌面玻璃板下，有从报纸上剪下的王老九一边抽旱烟一边改诗的照片。他曾接受过柯仲平、戈壁舟、李若冰、田奇等诗人的谆谆教诲和热情鼓励。他出版诗集《终南短笛》《秦岭-长城》《终南乡情》《惠德普诗选》和《终南鸟鸣》等五部。他在《秋播》一诗中写道：“雾朦朦，雨濛濛，吆牛声声。”这种意境，没有农村生活的深切体验，是捕捉不到的，也是他躬耕稿纸田的形象写照。

惠德普出身于农村大户，他严于律己，注意与劳动人民思想感情打成一片。他不仅和学校师生关系融洽，在附近各村与老书记、老队长、老贫农、老饲养员交朋友。对农村的好人好事，他一有线索就去采访，作为素材入诗。他留着平头，穿对襟布袄，抽的是短杆旱烟袋。讲课用文学语言，与农民交流用方言土语，但不说粗鲁话。我每次参加在樊川中学举办的农村干部会，他就把自己房子的备用钥匙卸了给我。我就在他房子竖一丈横八尺，像在自己家。

他从来不流露因家庭背景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不滿，经常赞扬老模范、老党员、老贫农对自己的言传身教。在政治气氛浓郁时是这样，在政治气氛宽松时也是这样。即使有点风吹草动，他仍能显示共产党人的定力，不会显现所谓大成分“阶级烙印”。他对剥削压迫恨之入骨，视劳动人民亲如骨肉。为了加强思想锤炼，他经常利用节假日去小峪水库工地，和民工们一起抬石头，抬土筐，打钢钎，拉架子车。他还帮助群众割麦。熟识的人知道他是樊川中学教师，不知底的人真把他当作农民。他不喜欢人把他叫惠老师，喜欢人叫他“老惠”。他每到一地，人们都争先恐后招呼他，“老惠”之声不绝于耳，谁伴随他都遭冷落。当时的小峪水库，有两个人一到工地，人们招呼的热情显著高涨。一个是公社书记张家谋，一个就是人民教师惠德普。

由于他和劳动人民跌爬滚打在一起，他的诗，意境高远，主题深刻，人物形象高大，抒情主人公站位非凡，语言生动活泼，富有泥土气息。他写的《女石匠》一诗开篇写道：“叮叮哐，叮叮哐，我是公社女石匠。”把人思想一下子拉到水库建设工地。一位生产队养猪场女饲养员怕冻坏刚生下的猪娃，把猪娃放到烧热的火炕上，和小儿子躺在了一起。惠德普笔下产生了这样的诗句：“热炕上暖着小猪娃，把娃牛牛儿当奶咂。”他写的《南山翠竹来作笛》被谱曲，当演唱节目参加县上汇演。他的诗具有王老九的风格，也有郭小川的特质。毕竟，他是一位知识分子，有点指点江山的文人风骨。在我心目中，惠德普，知识分子劳动化的榜样。

惠德普谦虚谨慎。他比我大十岁，在我面前从不以兄自居，谦恭得让我难以接受。他直呼东汉显示亲近，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势。有一次，他准备出诗集，我一进门，他就把书稿给我，顺手给我个红水笔，然后才给我倒茶，并且还说：“给咱好好看看！”老师成了学生，学生成了老师，颠倒了。说老实话，我只能从生活实际方面提点修改意见。例如，他联系生产与支前，写道：“包谷杆杆红缨枪”，意思是从玉米丰收联想到刺向敌人的长矛。我说：这个意象不妥当，红缨枪是指不按时长成的空杆玉米，别的都长成玉米棒子，它还是细麻聊条吐红线，讽为红缨枪。惠德普一听恍然大悟：“这，我知道么，鬼把心眯咧！”从而可以看出，诗人是多么虚怀若谷。诗人惠德普，令人敬佩，令人羡慕，令人怀念。虽然我一直喊他“老惠”，那是亲近形成的习惯，他在政治修养、严谨治学、知识分子劳动化，对诗作精益求精，努力抒人民之情诸方面都是良师益友，而且是学习楷模。事后，即使我当了老师，我多次重返母校，拜访过惠德普老师。他看过我的影集，对我戴草帽、穿西服，一手扛锨，一手牵羊的照片很赞赏，我就送给他留念。他是在暗示我：他喜欢不脱离劳动的文化人。

诗人惠德普2009年逝世，榜样永垂不朽，谨以此文祭之。

2021-10-5-于樵仙居。

作者简介：毋东汉，号太乙山人，笔名育圃，长安人。中学高级教师，儿童文学作家。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icon会员，陕西省儿童文学研究会理事，陕西省柳青文学研究会理事。王莽关工委专职副主任，终南文学社名誉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