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吾师与爱真理

文/管剑刚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古国一句尽人皆知的名言。它的意思是说，你对待老师要惟命是从，对他的知识要全盘接受，要继承他的衣钵，并传延下去。这句名言将师的地位明确地提到了与父享有同等神圣的高度，师绝不可背叛。昔日孔门弟子都是好榜样，诸子百家虽然观点各异，甚至水火不相容，但各自的弟子忠于老师的学说和人身的品格始终不变，就连传神农之遗教的许行，其弟子既便是整日过着“捆屦织席以为食”的清苦生活，也是如此。

这种传统延续了几千年，有它的道理，试想一想，一位长者苦口婆心，谆谆善诱，甚至将自己毕生的探索所得到的学问都传授给你，你假如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怎么会忍心背叛他呢？怎么会不将他当作自己的父亲一样对待呢？不过，也可以说没有他的道理。学生与老师的经历不一样，生活环境不一样，在生命力最旺盛时期所处的历史时期不一样，怎么应该死守着前几十年的理论或是老师的一己经验之见来应对现实的人生呢？况且除了大智慧者外，一般地说来，老师们都存有门户之见。这从历史上的每一次思想论战就可以得到证明。

这种被迫的选择，连梁启超这样的大学者也不能避免。辛亥革命前，国父孙中山在日本与保皇党人梁启超相遇，劝他们与革命党合作，梁启超欣然从之，可梁启超的老师康有为很快就知道了消息，写信对梁启超严厉斥责。梁启超不敢公然背叛老师，所以就与革命党分道扬镳了。梁启超精通中国传统文化，又因时代的变化发展接触了西方思想学说，自然会比他的老师更能理解现代意义上的社会与人生，他倾向于革命是很自然的事。可是，因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传统观念的影响，使他远离了最初的革命。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西方两千多年前的亚里士多德代表拥有求知渴望的人类发出的强烈呼喊，直到十九世纪末才传入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于是，有一些受尽了压抑的青年学者，开始超越老师划定的范围进行探索，开始超越老师的思想而思考。

据《世载堂杂记》：章太炎创革命排满之说，其本师德清俞曲园先生大不为然，曰：“曲园无是弟子。”逐之门墙之外，永绝师生关系。

当时，章太炎的名气还小，被老师赶出师门，这对他的人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妥协，而是除继续经学的学习研究之外，仍然为革命奔走呼喊。

其实，从历史来看，我们虽然没有“吾更爱真理”的名言，事实却是存在的，但老师的旗子无论如何不可放倒。大儒荀子就是，他虽然标榜自己继承的是孔子的学术衣钵，但学说已与孔子有了很大的差别，这就是他也能晋身为诸子的主要原因。但是，此后的两千年里，婉转背离老师而创立自己学说的学者虽有其人，但少得可怜。这都是因为盲目尊师和师尊自己的传统的束缚才使得无人敢于标新立异，导致学苑凋零破败，一片惨象。所有的中国读书人都在儒家的菜地里跑马，任你怎么想也想不出好情境来。

过去的，不管怎么说是过去了，我们没有学问大家，都是过去的事了，关键是现在。据现在的情形看，许多人认为还是有点不乐观，学生都被圈在老师的菜园子里，学习用老师用的菜籽，按老师的传统方法种老师的菠菜，这样下去，既便有一天种菠菜的全都拿了博士学位，我们仍然是没有别的菜可吃啊。

2004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