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情感忽视」第二章 十二种导致情感忽视的父母类型 4

7. 工作狂父母

在我们的社会里，沉溺于工作通常被视为一种正面的行为。美国电视剧《超级制作人》藉由充满野心的商人杰克·唐纳吉这个角色（由亚历·鲍德温饰演），相当成功地描绘了工作狂的样貌。在其中一个戏谑的场景中，这个角色经历了因为工作压力而引发的心脏病，好不容易活过来以后，他躺在病床上，带着满腹的情感说：「与死亡如此近距离接触后，我才发现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好好地生活过。」当由蒂娜·费饰演的角色靠近他，想听清楚他要传授的人生智慧时，只听他虚弱地耳语道：「早知道的话，我每天都要多工作几个小时，并且把更多力气放在工作上。」

在资本主义的经济体系内，我们推崇勤奋的工作和优渥的薪资。在所有前面提过的成瘾行为当中（比如酒精、药物、购物或赌博），工作是唯一一个实际上可以为家庭带来金钱的成瘾行为。工作狂通常都是使命感很强的成功人士，深受同僚、家庭和社群成员所景仰。不幸的是，默默承受痛苦的通常是他们的孩子。工作狂父母的工作时间很长，总是沉迷在他们的工作中，通常都没有办法给孩子足够的关注，看看孩子有什么需求或是感受。更糟的是，一般人较不会同情工作狂父母的孩子，因为他们通常都拥有成功的父母、富裕的家庭经济、高级的物质享受。

借着把工作摆在第一位，工作狂父母传达给孩子这样一个讯息：与工作相较，孩子的情感和需求并没有那么重要（这会伤害孩子的自我价值感）。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积极参与孩子的成就和荣耀，也在无意中告诉孩子，他们的成就和荣耀并不重要（这会伤害孩子的自尊心）。有些孩子会在学校惹事，或者沾染酒精和药物，就是为了获得父母的注意力。有些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自我价值感，自尊心低落，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他们认为自己养尊处优，而非像其他人一样处处受限，对于自己内心的挣扎，他们觉得只能怪自己。低自我价值感、低自尊以及自责加总起来，很快就会累积成忧郁症。

［案例22］拥有优渥物质却得不到父母的爱的山姆

山姆第一次来找我进行心理治疗时是十九岁，当时他在一家非常昂贵的私立大学念一年级，他觉得非常忧郁。他完全跟不上学校的进度，因为他早上很难起床去上课。他经常无法克制睡意，整天都躺在床上，因此把所有的课都跷光了。他觉得自己很烂，并对我这么说：「我真的很可悲。我的父母努力工作，就是为了让我可以过一种比他们更好的人生。他们给了我一切优势，但是我却把它们浪费掉。我只能说自己活该。」

为了了解山姆究竟怎么了，首先你必须了解他的父母。山姆的父母在高中时遇见彼此，十九岁就结婚了。他们两人都来自低教育程度、经济贫困的家庭。虽然他们都很聪明，但是因为家庭经济的缘故，都没有机会接受大学教育。从他们结婚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必须努力工作，才能为自己、为孩子挣得舒适的生活。

山姆的父亲力争上游，从建筑工人起家，最后掌管了全国各处的工地。虽然这让他必须经常到处出差，然而他大幅跃进的薪水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山姆的母亲一开始在连锁饭店当柜台服务人员，最后成了这家饭店总裁的特别助理，拥有令人刮目相看的薪资。不幸的是，在她的工作当中，有一部分职责是当总裁说「跳」，她就得「跳」，意思是她经常必须在半夜接老板电话，开会可以一路从下午开到晚上，或是临时起意决定去出差。山姆的父母事业越有起色，他们就越兴奋、投入得也越多。他们的成就远远超过了以往最疯狂的梦想，而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暂停一下，或者是急流勇退。

父母的事业随着时间越做越大，山姆也渐渐地失去了他们。山姆、他的父母、以及所有的人经常都会说山姆真是幸运，因为他们家的房子越换越大，开的车也越来越高级。山姆九岁时，他的父母雇用了他的第一个保母。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山姆在物质上获得了什么，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渐渐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从九岁到十九岁，山姆从一个孩子——当时他还拥有慈爱、会关注自己的父母——到成为一个大学生。他是由保母养大的，现在大家期待他可以在大学里发光发热。

每个人都知道，如果一个孩子的父母过世了，这个孩子会感到悲伤、失落，甚至可能会得到忧郁症。但是没有人想过，一个孩子因为父母的成功而失去了他们会是个大问题。因为山姆并未察觉到他失去了父母，他不了解自己的悲伤和忧郁的症状从何而来，也就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一切只能怪他自己。这让他在青少年时期对自己产生了许多愤怒、自责、以及低自我价值感，这种情况就这样一直延续到成年时期。

［案例23］跟老师顶嘴的齐克（如果他的父母是工作狂）

齐克走进他那豪华、宽敞的家，把字条递给爸爸。他的父亲正好回家换装，准备出席傍晚的一场会议，他的母亲则因为公事在外地出差。他的父亲透过眼镜看着齐克，脸上满是失望：「齐克，这看起来不太好。但是很抱歉，我现在得出门开会了。我会把字条交给崔西（保母），她今晚会和你谈一谈。」

你或许会想，这样的场景哪里不好？毕竟齐克坐拥豪宅，有个显然会关心孩子、只是太过忙碌的父亲，还有一个会照顾他的保母。不过令人难过的是，就现实而论，就算保母是一个非常有能力且能够感受孩子的照顾者，与齐克互动时总是能够说出恰当的话，这仍然构成了情感忽视。因为齐克的父亲把任务交给保母，就等于给了齐克一个清楚的讯息，那就是爸爸的工作比齐克的生活教训还重要。日后齐克可能会记得「发生过」的事：他父亲欠缺关爱的响应、保母与他的谈话、甚至是他从这件事情获得的教训。不过，他可能不会了解或是记得父亲没办法抽空与他谈谈这张字条，或是自己比不上父亲的工作重要这样的讯息，但是这可能会让他的自我价值感变得很低。他或许能够处理并且了解「发生过」的事件，但是对于那些他不记得、「没有发生」的事情，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8. 必须照顾特殊需求家庭成员的父母

如果说这本书要把某些父母归类为情感忽视父母，那么，那些家里有人生病或是受到严重伤害的父母是最无辜的。然而，我把他们放在这里，这不是他们的错，只是生活给了他们难以承受的挑战。看看下列的对话。这是汤姆和佩蒂这对父母正在和他们的女儿米兰达讲话，她十三岁，是三个孩子里头最小的。

「你真是我们的好帮手。」米兰达的父亲汤姆这么说。

「一点都没错！」佩蒂补充道：「我知道这一阵子很不好过，因为帕特里克最近到儿童医院更换体内的分流管。你哥哥史蒂芬只会抱怨。但是看看你！你真是我的靠山！」

以下的对话则是发生在史密斯家庭，十岁的杰克有个哥哥因为自闭症而深受行为和情绪问题所苦：

「我知道托德拿你的东西让你很无奈，」杰克的爸爸对他说：「我也知道他最近一直失控让你觉得很难过，但那是因为他换了药。我很抱歉我们的棒球游戏被打断了，但是你妈需要我的帮忙才能应付托德。你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但是你知道吗，杰克，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对彼此好一点、有耐心一点。托德对自己的问题无能为力，你妈和我已经尽力了。之后状况应该会渐入佳境。」

最后，以下是齐克家里的状况：

齐克从厨房走进来，拉门在这时候被关上。他带着恐惧进门，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把老师的字条拿给妈妈看。齐克觉得很糟，因为他的母亲还得处理另外一个负担，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没多久，齐克的母亲从屋子的另一边现身，手指头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嘘，齐克！你爸刚睡着。昨晚对他来讲实在是太难熬了。」一开始，齐克感觉到极大的放松，因为他就是希望爸爸睡着，这样他就只需担心妈妈看到这张字条后的反应。但是他的放松很快就被羞耻感所取代：「我父亲卧病在床，但我在乎的只有自己，我真是糟糕。」

如果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家里有个重病的人，不管那是父母或是手足，一般来说，孩子所得到的关爱通常都会大打折扣。米兰达、杰克和齐克没有做自己的自由。以齐克的例子来说，他因为一件普通的事情和感受（带着老师的警告字条回家，希望可以不要被父母责备）而有了罪恶感。

通常，给予照顾的父母自己也分身乏术，所以会在有意或无意间叫健康的孩子无私地帮忙。在一个有着生病孩子或是大人的家庭里，生活通常都处于一种危机模式。举例来说，当一个家长必须持续地往返医院，在情感上被忽视的孩子就要自己加热冷冻食品，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进食；或是一个孩子会发现自己老是听到他不该听到、也听不懂的医疗对话；又或者，孩子经常发现自己必须搭其他家长的便车去参加足球比赛，他们也会渐渐习惯父母无缘无故就对自己发脾气。

家有病人的父母通常会发现，这种情况会对健康的孩子造成影响。他们很可能会定期关心孩子，试着跟孩子讨论他的状况，并且提供可能的支持。他们知道自己在生病的家人身上花了太多时间，甚至为这样的状况感到忧心，所以，这些家长看起来不像是会在情感上忽略家里健康孩子的父母。但是有许多研究对有病人的家庭进行调查，访问家长和健康孩子的感受，要求双方对健康孩子的表现进行评量。研究的结果相当一致，家长都认为健康的孩子表现「还可以」，但是对于孩子来说，他们都有着比较负面的看法。结论是什么呢？当家长（觉得自己）无力去改变孩子生命中不好的遭遇，他们就会试图去降低这些坏事的影响力。这些家长不只是无意识地小看了孩子的压力，也会在无意中要求他们要像大人一样懂事，而这不一定是孩子有办法做到的。他们通常会需要、并且期待健康的孩子表现出同情心，就像他们一样地无私和有耐心。

有时候，生病的家人可能会对孩子的整个童年造成影响。在这种状况下，孩子很可能会发展出像是「小大人」的态度，一直持续到青春期为止。

［案例24］因为生病的哥哥而被父母忽略的史都华

史都华的爸妈带他来做心理治疗，他们说，十五岁以后，他就变得「很负面」。刚开始进行治疗的时候，有好几次他几乎一句话也不说，藉此表达他被迫来到这里的不满，什么都不想多说。我立刻就发现史都华的父母因为太过忧心史都华的哥哥赖瑞，因此看起来有些疲倦——赖瑞生病了，对于各种感染没有什么抵抗力。我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每当我试着从他父母的角度来探询史都华的行为发展历程，他的父母却总是不断地把主题带回到赖瑞身上，并对于自己的行为浑然不觉。因为这样，我知道史都华就像许多家有生病手足的孩子一样，在这些年来压抑了自己的负面情绪和个人需求。

对我来说，有件事非常清楚，那就是史都华终于到达了临界点。他坚强的伪装开始碎裂，再也无法假装自己「还好」。史都华的压抑终于不可避免地溃堤了，但是他的父母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心想，会帮忙父母的那个好孩子到哪里去了？所以他们带他来进行心理治疗，希望可以「矫正」他的负面态度。

在几次和我一对一的疗程后，史都华终于开口了。他向我阐明，他不敢带朋友回家，因为这显示出他拥有正常的朋友关系，但是赖瑞却没有，这让他觉得很有罪恶感，而且他也担心自己的朋友没办法了解赖瑞某些怪异的举动。接着他又因为觉得自己的哥哥很丢脸，但是因为他爱哥哥，所以又产生了新的罪恶感。

就这样，他来到我的诊疗室，对于自己给父母带来麻烦感到很过意不去。他极度渴望父母的关切，但是对于父母没有办法看出他的悲伤又觉得很生气，然而又无法开口表达自己的感受。在几次疗程之后，有天家里发生了一件事，让史都华对家人恶言相向。他的父母告诉我，心理治疗「让史都华变得更糟了」。因为我鼓励史都华表达自己的感受，所以他脱口而出：「每件事情都和赖瑞有关。你甚至提早离开我的明星赛，只为了去帮他拿药！」他的父母开始解释说他们只是提早几分钟离开，还说他太敏感了。

在这个点上，我坚定地做出了干预手段：「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们并没有真的允许史都华自由地表达他的感受。当他真的这么做了，你们又说他太敏感。赖瑞不是唯一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但是你们帮助赖瑞的善意已经妨碍了你们教养史都华的能力。你们让他觉得拥有自己的感受和个人需求是一件充满罪恶感的事情。」

在我的诊疗室里，这个痛苦的时刻对史都华而言是一大转机。幸运的是，他的父母终于能够了解，在过去这段时间里，赖瑞的疾病是怎样妨碍了史都华的社交和情绪发展，让他必须压抑自己的罪恶感、愤怒和悲伤。虽然他们带他来做心理治疗是希望他可以改变，不过事实证明，他们的改变和史都华的改变比起来不遑多让。

他们之所以没有注意到史都华的挣扎，是因为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为他们带来什么麻烦。史都华的父母终于了解，从赖瑞生病以来，他们对史都华的期望就是希望他不要制造任何麻烦。有了这样的觉知，史都华的父母开始会去多加留意他的需要和感受。如果在史都华进入青春期以后他们还能够继续这么做，情感忽视的负面效果就可以被逆转，史都华就能够快乐、健康地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