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绝望

文 | 叶倾城

朋友说，他一生中最绝望的时候，是刚毕业，找不到工作，身份悬而未决。

我听了有点儿诧异，我说：你是我遇到过，第三个，把“找不到工作”当作人生绝望的男人了。

他说：有必要强调“男人”二字吗?

我说：太有必要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女人如此娇生惯养，把这么微不足道的挫折当作“绝望”的。

第一例是位60后。

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正遇到就业从分配向自主择业之间的过渡。

还是给他分配了一个地方，但不是好单位，想去好单位，想自己跑。

那是个身高一八零以上的大个子，就骑个自行车，到处跑到处投简历，越投越觉得心中委屈。

有一天经过某地，正好遇到人家放红歌“太阳最红、***最亲”，他顺势下车，坐在马路牙子上哭了，想不通，自己一个天之骄子，何以沦落至此。

路人看他哭，还过来关切地问他：摔着了吗?

他哭得无法说话，更加自怜。

他给我讲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本世纪初了。

他已经年近四十，照样哽咽着，眼泛泪光。

但当时我已经离开机关，也经历过找工作的一些烦心事了。

我听了心里莫名其妙：找个工作而已，何至于?

就应该你一递简历，人家就如获至宝吗?

你是至宝吗?

但一般情况下，女性是有义务在人际关系中充当“倾听者”与“安慰者”的，所以我还是虚情假义地安慰了他一阵。

第二例也是60后。

从军队复员后，有个自主择业（大抵如此，不准确），他没有学历，找工作不太容易，最后找到一家广告公司，一个月一千。

事过多年，他讲起来还是义愤填膺：都九十年代了，一千算什么?这么低。

（老大，一千在九十年代不算少了。）

他还是打算学点儿什么将来自立门户的，所以有段时间很勤谨。但这样，老板也不给他加工资。

他说的时候，真是满含绝望：完全没有用，怎么努力都不行。

（你那活就值一千好吗?）

问题是，他给我讲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快五十了。

五十岁，仍然觉得这是他一生最苦的事儿，可以想象他过得多么顺心了。

会把“找工作不顺利”当作人生绝望，意味着，他们都有多么顺利的人生呀。

童年没有受过虐待冷遇；

青春期没有被霸凌过——虽说男女生都可能被霸凌，但考虑到体格和体积的区别。男生至多是被全班男生霸凌，而女生有可能被全班所有人霸凌；

升学一帆风顺；

婚恋虽有挫折，多半是他们给人家挫折。如果有离婚，是人家一身血泪，他们啥事儿没有。

也经历过亲人疾病死亡，但伺候人的不是他们。

健康没有出过大问题……

而这结果，就是：他们放大了生活所有最微小的痛苦。

没有挨过打，没有骨折过，打针就成为酷刑，是他们念念不忘的伤。

没有搬过砖，没有扛过枪，帮女朋友背过一次包，就是苦役。

朋友说：那女性的绝望是什么?

我说：旧社会，男人上班，女人不上，所以职场上的苦，女人确实不知道。

到现在，男人考大学，女人也考；

男人找工作，女人也找；

男人失业，女人也失；

男人能遇到的所有苦，女人都遇到过。

你如果硬说阳痿女人遇不到，那是抬杠。阳痿我也不知道苦在哪里。

但生活上的苦，仍然是女性在承受。

比如，怀孕有15%胚胎会自然流产，你想想那些摊上这些倒霉事的女性的感受。

还有，照顾老人病人，在东亚传统里，这是女人的事，想想她们的身心煎熬。

男人完全不能理解也就罢了，还要沉浸在自怜自恋里，真的很让人受不了。

有年轻孩子会说：心疼男人，女人就倒霉。

想想恐怕的确如此。

我不能否认男人们的痛苦感受——这是真实的，婴儿打针就是要哭得死去活来。

但我实在不想再去安慰巨婴们的嚎哭了。

男儿当自强。

男人别太娇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