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聊历史

文/罗建云

父亲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初，转眼，即将八十。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父亲较少读书。他说他读了高小，约等于现在小学三年级。能识一些字，会算加减法，在他们那代人中，算是“知识分子”。在我印象中，父亲小时候对历史故事特别感兴趣，经常给我们讲《薛仁贵征东》《孟姜女哭长城》《天仙配》等故事。那时我小，不知是历史还是传说，总之，我感觉很好听，故事情节深深烙入我的脑袋。

打1998年南下，我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便特别少，除在电话中说几句，便是春节或清明，我回乡探亲，能与父亲聊聊天。我不知道同龄人是否与我一样，提及母亲，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而提及父亲，似乎可聊的话题极少。

春节后，我特意回了一趟湖南老家，发现父亲背驼了，脸色明显苍老许多。或许是我为人父母的缘故，发现父亲不容易。便问他，有什么愿望希望儿子帮助实现？他想了想，说：“我想坐飞机，到天上去看看，到北京去看看……”我说，这个简单，马上安排。但未想到疫情持续如此久，直到国庆之后，才带父亲坐上飞机，朝他梦想的地方飞去。

带父亲到北京后，旅游的第一站是长城。之所以选择长城为第一站，是因为父亲喜欢讲《孟姜女哭长城》，想让他知道，传说中的孟姜女并没有哭倒长城，历史穿梭两千多年，长城几度重修，一直屹立不倒。

父亲身体不错，一口气爬到了好汉碑，对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来说，并不简单。他边爬边问我，孟姜女把长城哭倒了，怎么还存在？当时，我想给父亲普及历史，说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中，有六次大修长城。孟姜女所哭的长城其实是齐国时期的长城，与秦始皇所修的长城无实际关系。而据历史考证，孟姜女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哭长城只是民间文学的加工创作而已。

但父亲所认可的孟姜女哭长城便是事实，便是历史，怎能硬生生的跟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说那是“假的”呢？

我没有马上回答，而把话题发到朋友圈，让网友帮忙回答。父亲不用微信，也不用QQ，更不用今日头条。我的抛砖引玉，父亲未必知道结果。我知道，沉默应对，父亲肯定不开心。我便跟父亲说，孟姜女哭长城如果属实，那只能说明当时的秦始皇太不得人心，参与修长城的人偷工减料，基础建设不牢，遇到下雨天，地基被雨水掏空，长城自然倒塌了。父亲似乎听得很认真，好像认可我的分析。但在八达岭回德胜门的旅游大巴上，父亲又跟我讲，说我分析不对，孟姜女真能把长城哭倒。我说怎么可能？父亲讲了两个字：“天意。”我说，没那么巧吧？父亲说，你看现在美国不得人心，瘟疫暴发，不是死了几十万人吗？那是什么？就是“天意”！

父亲讲到这里，我突然感觉，他不像一个未读多少书的人，更不像一个农村老头，反而像个知识分子，不单喜欢历史，还关心时事，令我特别欣慰。

我跟父亲讲，孟姜女哭长城最早出现在《左氏春秋》，故事源自于“杞梁妻哭夫”的史实编写，故事中的两个主人公，一个是孟姜女原型杞梁妻，一个是杞梁，历史上确有此人，并非虚造。但后来经过上千年的演变，便变成孟姜女哭长城了，丈夫也变成万喜良。

父亲似乎懂了，安静了一会，他说秦朝几百年，难道不会出孟姜女？我跟父亲讲，秦朝历史其实很短，公元前221年统一六国，公元前207年便灭亡了，实际只存在14年。“14年？”父亲似乎有些惊讶，明显不信，我说，因为秦始皇横征暴敛，不得人心，所以陈胜、吴广起义，刘邦、项羽揭竿，到秦始皇儿子胡亥便结束了。

不知是我讲的知识点太多，让父亲迷糊，还是父亲似乎意识到自己所认识的孟姜女并没有哭倒长城，他所知道的秦朝与我所讲的秦朝不是一回事，他望着窗外的长城，悄悄跟我讲，如果“天意”，长城会倒，秦朝也会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