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经济学前沿——为什么越靠近热带的国家越穷

全球经济发展不平衡是众所周知的现象，很多经济学家都给出过他们的解释。有的认为是落后国家对人力资本投资不够，劳动力的生产效率不行；有的认为是落后国家资本积累太慢，缺乏先进技术；有的认为是落后国家在国际贸易中总是处于价值链的底端，例如他们总是出口附加值很低的劳动密集型产品，因此国际贸易对福利的再分配效应导致他们落后得越来越远；还有的认为落后国家市场化程度不够，资源没有被用在有效率的部门，导致这些国家整体资源使用效率和生产效率不高；以上等等解释和假说，各有一定的道理，对于那些后追国家也都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不过，咱们今天要分享的这篇文章，它另辟蹊径，提出了一种新的解释。他发现，咱们地球上比较穷的国家往往都靠近赤道，处于热带地区。而且很多关于比较全球经济发展的文章也发现这个规律：一个国家所处地带温度越高，这个国家GDP越低。那么温度越高到底是不是GDP越低的原因呢？如果是的话，背后的机制到底是什么呢？搞清楚气温和GDP的关系，对于国家治理和应对全球气候变暖是否有什么意义呢？

应该如何研究气温对一个国家或地区GDP的影响呢？我们先自己想一想，气温可能通过什么渠道来影响我们的生产。首先气温最有可能对我们生产造成直接影响的应该就在农业了。所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农业如果受到高温影响出现减产，农产品价格可能会上升，进而影响其他行业的成本和生产。除了影响农业这个渠道，还有什么其他可能的渠道吗？嗯，似乎高温还会影响我们人的工作效率。天气一热，人就会感觉到浑身不舒服。不论从事什么工作，大家都不愿意一边工作一边出汗。根据这个想法，那么气温升高是否真的会导致人们的工作效率下降呢？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研究。为什么呢？因为夏天天气一热我们就会开空调。不管外面热得焦头烂额，办公室里、工作车间里基本上都是凉风习习，基本保证工人的工作环境不太受影响。当然有一些工作不得不在户外进行，但这些工作往往不涉及生产和制造，因此不太适合用于研究劳动力的生产效率。如果我们能在制造业里找到一些例子，这些制造业的工人在夏天没有空调，那么我们就可以分析温度上升对这些工人生产效率的影响了。

在哪里可以找到这种高温天气不给制造业的车间工人开空调的企业呢？印度。印度为啥不给工人开空调？因为印度的很多劳动密集型产业工人生产效率还不高，电费又太贵，工人的产值还比不上开空调的成本，那还是把空调关了吧。有些车间压根就没安装空调，连这笔投资都省了。所以，印度的很多制造业工人在酷暑天气非常辛苦，他们在高温环境下工作，生产效率难免会下降。这下我们有了研究的目标人群，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来开展分析呢？要完成这个工作也非常不容易。首先我们需要找到印度这些车间所在地的每日气温数据，然后我们需要这些车间工人每日的产出数据，同时我们还需要把其他可能影响这些工人生产效率的因素控制掉。

气温数据还算容易获得。根据车间所处的具体地理位置，我们可以从印度各个城市的气象预报站获得当地不同时间段的温度数据。那么工人产出怎么衡量呢？这篇文章的作者想到一个办法，他们选择研究制造业中的三个产业：织布、服装缝纫、钢材锻造。这三个产业在印度很多地方仍然保留手工作坊，并不是全自动机器化生产，因此工人的生产效率会影响产出。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可以用工人每天织布缝纫的米数，钢材锻造的规模这些数据来衡量他们的生产效率。

在获得这些关键数据之后，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分析温度对工人生产效率的影响了。数据显示，当气温升高的时候，印度这些工人的生产效率明显下降。有两种表现形式。第一种是温度上升以后，工人干活不卖力气，每天织的布变少了。另一种是工人增加请假的时间，太热了就不来工厂干活了。特别是如果这些工人有带薪休假的话，天气一热这些工人就选择“旷工”。如果工人没有带薪休假的福利，他们可能还是会选择来工厂上班，但工作效率嘛，那就比舒适温度的时候低多了。上面这些分析，通过直接观察工人的劳动供给和劳动产出，来识别气温对他们生产效率的影响。这个分析成立的前提是印度这些车间没有空调。

根据对印度数据的估计，气温每升高1摄氏度，印度每年制造业产出下降2.1%。想想印度每年GDP的增速，新冠疫情爆发之前的三年（2017-2019）平均增速也就5.8%左右。由此可见温度对印度制造业的影响是非常显著的。气温升高导致制造业产出下降，其中的一条传导机制我们已经找到了，那就是制造业工人生产效率随气温升高而下降。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可能的传导机制，比如高温导致自然灾害，导致冲突增加，导致印度因用电负荷太大而停电等等。不过通过对这些自然灾害、冲突、以及停电进行数据分析发现，他们并不是影响印度制造业产出的重要因素，因此可以忽略不计。此外，之前我们还提到了高温对农业减产的影响，农产品价格上涨会不会对制造业也构成影响呢？的确可能，但农产品价格上涨按道理应该主要影响个别和农业联系比较紧密的制造业，但印度的数据表明高温对所有制造业产出都构成了影响，因此农业这个传导机制也基本上可以得到排除。

最终，这篇文章得出结论：高温对印度制造业产出有显著的负面影响，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高温天气导致制造业工人生产效率下降，例如工人旷工时间增加，工人干活不卖力气等等。这篇文章继续声称，虽然他们研究的是印度工人，但气温上升导致人不舒服这个现象是具有普遍性的，因此他们的研究结论可以适用于其他国家和其他类似行业。最终，他们认为找到了证据，表明气温对经济产出有显著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于解释不同国家之间的经济增长差距，越热的国家增速越慢。

简单地评述两句。首先，要研究气候对产出的影响，需要详实的数据来证明其中的传导机制，这样的经济学研究才有说服力。类似于这样的话题还比如天气对股市的影响，也有不少学者通过研究各个国家的天气和当地股市的关系，寻找可能的传导机制，比如投资者心情变化等等。其次，关于印度的这篇研究虽然找到了高温影响劳动力效率的证据，但我们在思考政策建议的时候，例如如何缩小热带国家和其他国家的经济差距，恐怕不能简单地拿控制温度和应对气候变暖说事。高温虽然进一步降低了工人的生产效率，但这些国家工人原本的生产效率就相对不高，缺乏更高效率的技术、资本，过度依赖自然资源，缺乏有效率的创新，这些因素仍然是他们经济增长落后的重要原因。经济可持续增长是经济学领域一个重要话题，我们今后再继续聊相关的研究。

参考文献：

Somanathan, E., Somanathan, R., Sudarshan, A., and Tewari, M., 2021, “The Impact of Temperature on Productivity and Labor Supply: Evidence From Indian Manufacturing,”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 129, no. 6, page 1797-1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