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猪圈

祖辈流传下来的农家文化是很深厚的，每个家都考虑风水，人住哪儿，牲畜住哪儿，都是有讲究的。一般说来，座北朝南的房舍，大门都是朝东或朝南开，西南角的那块地方是做猪圈用的，鸡窝也在院子的西边。猪和鸡一样，都是可给家带来收入的生灵，庄稼人很偏爱它们，要考虑在合适的位置安置。

新家盖好房子以后还不能算完整的家，要挖好猪圈了才行，猪圈挖得也是方方正正，边上用石头砌一下，防止塌陷。通往猪圈棚有一条细长的带着小台阶的跑猪台儿，台儿通往猪棚，猪棚分两层，上面一层放干草磨成的面，下面是猪窝，猪窝地面除了铺一层软软的麦秸外，还有一个洋灰抹成的猪槽，主人若用木棍敲打猪槽喊着“噜噜噜，老老老”，猪不管在猪圈的那个角落，定是哼哼着跑到猪槽边觅食。
在生产队吃大锅饭的年代，圈粪是可抵工分的，干不了重活的老人就努力凭圈粪挣工分。树叶是造粪的好原料，树叶一落，老人们就推了木车去耧树叶，满大街都是扫树叶的老人，黄黄的槐树叶，宽大的梧桐树叶，都到猪圈安家。玉米秸也很适合垫圈，秋后的玉米秸，一多半靠着墙用来当柴烧，一少半就切短垫了圈。
切玉米秸是要用铡刀的，村落里没几个铡刀，到了深秋，铡刀就在村里串起门来，长长的玉米秸切成一尺来长扔到猪圈里，一层玉米秸一层土，刚垫起来的猪圈看着既干净又温暖，那时，猪舍不得在猪棚里卧着了，定要躺到玉米秸上晒太阳。
不凭圈粪挣工分的人家是悠闲的，圈粪啥时造好了啥时出圈，通常秋后垫一次圈，春天才出圈粪，经了一冬天雪水的浸润，那粪真是上等的好粪，但想着多挣工分的庄稼人是舍不得任圈粪自然腐烂的，为了早点造好粪，他们还要担水泼圈，当然有雨水最好，一下雨，就抢着把大街的流水引到自家的猪圈里，玉米秸遇见雨水，十天半月就有了腐朽色，于是匆匆起圈，打理成四四方方一垛，生产队来人测量了粪堆的大小就折合成工分，一圈粪相当于老人在队里干了十来天活儿，虽说粪的质量不怎么好，但念及老人起早贪黑不容易，也没人多说什么。
庄稼人有庄稼人的家什，做什么活用什么工具，像起圈用铁锨是不行的，要用粪叉，粪叉长长的齿正好咬住与土纠缠在一起的玉米秸，一圈粪要一叉一叉地扔出来，至少也得小半天的工夫。年轻人穿上雨鞋，肩上搭条毛巾擦汗，那汗珠子一个劲儿地落。女人没有力气起圈，就在猪圈外面接应，把堆在一起的粪拨拉到外围，尽量把粪堆整理方正，这活儿也不轻闲，春秋天还好点，夏天有苍蝇蚊子乱嗡嗡，真是一件脏活。
土墙头时代，猪圈就那么露天着，墙头换成砖垒的以后，猪就住上了“新庭院”，猪圈墙也垒到与家里别处的墙头一般高，只是在猪圈墙上留一个四方的洞口，算是猪圈的窗或门吧，平时用砖头垒严实了，出圈时就拿开砖，是圈粪出来的通道了。
盛夏时节，庄稼人就有意识地给猪准备饲料，把一种苍老的遍地都是的毛毛草拔回来晒干，磨成草面，放到猪窝上的棚棚里，喂猪时就把草面掺到洗过锅碗的泔水里，再加一勺麦麸子或玉米面，猪就“呱嗒呱嗒”吃得很香，吃几口就抬头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主人，猪的眼眉真是俊俏，看着猪一天天长膘，主人是满心欢喜的。
一头猪在空空的猪圈里显得孤单，喂两头猪就热闹了，它们争着吃食，力气大的那头猪总是欺负力气小的那头，主人看见自然是要管的，用棍子把吃饱了肚子后依然争抢位置的猪赶到一边去，让那只弱小的猪赶紧吃温热正好的猪食。强势的猪争食像极了村里不懂事的只顾自己的那类人，故乡人就赐予那样的猪与那样的人一个称号叫“独槽子”，意思就是只容纳下自己，从来不知道谦让别人。
冬天西风一起，主人就把家里最破旧的棉门帘剪短挂在跑猪台与猪棚的位置，卧在干软的麦秸里的猪就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连跑猪台也不愿多走一趟了，而主人更像是伺候月子一样上心喂猪好吃的，山药蔓菁红萝卜煮一锅，煮熟以后，样子好的自家人吃，样子差的就搅拌匀称喂猪，猪就吃上了甜香的美食，一天天地长膘，迎接腊月杀年猪时节的到来。
我觉得跑猪台是很艺术的东西，陡陡的高高的跑猪台儿，用细薄的石块或石板垒成，猪踩住仅盛得上小蹄子的石台儿，可以在主人的呼唤里灵活地跑下跑下，垫了玉米秸的猪圈里有青草，新淘净的猪槽里有煮好的热食，猪可尽情地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享受生活。
猪圈里也有诗意，瓜扔到猪圈后，瓜的种子就趁势长出秧子来，绿绿地从猪圈墙口伸出来，那么茁壮，那么亲切，在主人的期待里，瓜粗粗的茎蔓就爬上柴垛，铺展开荷叶样的大叶子，开满黄色的瓜花，给勤劳的主人结出冬瓜、南瓜或甜瓜来。
那年代，谁家不喂一两头猪呢，过年时一张“六畜兴旺”的红纸贴在猪圈墙上，代表的是庄稼人希望通过喂猪能改变一家人贫瘠生活的美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