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的一课


第二章 血的一课

现在,金真他们被丢在一个地方的小号子里,他们还处在恍惚迷离的状态中。 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如怨似诉的低吟,断断续续的送进他们的耳朵里:

在活人的坟墓中,

充满着死亡的惊恐,

个个是垂死的音容!

谁禁得住虎狼的逞凶?

除非你是钢铁般的英雄!

这是多么凄惨的声音! 金真还以为他是在梦中,这种可厌的扰乱使他感到非常难受。 可是,这种声音仍然不断地飘过来:

谁无父母妻儿,

日日夜夜啼哭呼冤,

惦念着囚徒的苦难!

一样是人的心肝,

怎能忍受这无尽的辛酸?

虽然是那么微弱的声音,却使金真受到很大的刺激。 他想使劲睁开眼睛,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但过度的创伤和疲劳,仍使他无法摆脱梦一般的境界。

叫人难受的歌唱,仍然继续着:

牢门如海,

无底无边,

冤死的人何止万千?

唉……

…………!

“牢门如海! ”他迷迷糊糊地重复了一句。 他的心受到了猛烈的震动,渐渐清醒了些,慢慢地睁开眼睛,才看到那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们,坐的,站的,仰卧在地上的,个个捆着手,绑着脚,挤得水泄不通,时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开始明白,这大约就是警察局的拘留所,而刚才的歌声,就是从隔壁县监狱里传过来的。

他很奇怪,他怎么还会活着? 但当他想转侧一下时,浑身竟象刀割般疼痛,几乎又昏过去了。 捆绑的绳索虽已解去,而手脚还不能动弹,连呼吸也十分困难,头比千斤石块还重。 身上浸透了水的衣服,和潮湿的地面冻在一起,好象一个人被死死地钉住在铁板上一样。 他已完全失掉自由活动的能力。

受这样的活罪,倒不如早些枪毙或砍头爽快点! 这一消极的念头在金真脑子里掠过,但他马上意识到,一个共产党员,难道能为了逃避现实而求早死吗? 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本不是容易得来的。 在艰苦的斗争中,无数先烈们用自己的鲜血,创造了许多英勇的史迹,那不都是很好的榜样吗? 难道事到临头便……那是多么可耻呀! 他心里一发狠,又昏迷过去了。

“啊! 他妈的……”

柳继明和刘苏的叫喊,重新把金真惊醒了。 他这才知道他们三个仍关在一起。 他想:柳继明年纪大了,刘苏的身体不如他结实,而挨打受刑却比他重得多,那么他们的苦难,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了。 这样,他便加强了责任感,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得忍受一切,以自己的具体行动来教育大家,坚持斗争到最后一刻。 于是,他咬紧牙关,不再哼一声,哪怕有时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呵,痛……痛死了! ……”

“这比死还难受! ……”

刘苏和柳继明的呼吸那样急促,想稍微挪一挪身子也不可能。 他们的呻吟声,使金真心痛得发抖。 于是使着全身的劲,熬住痛,把身子移向他们,用平静的声调,安慰他们说:

“忍受得了吗? 能经得起任何残酷的考验,这是我们必须具备的条件! 现在,敌人……”金真没能说完自己的话,已喘得接不上气来。

“队长同志! ”柳继明信口这样称呼金真。 但他立刻感到不妥,连忙改口说,“金真! ……我知道……应该坚持到底……但……但……”他痛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知道什么是我们应该坚持的,那就很好! 老柳,你好好休息吧! ”

刘苏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已痛得发昏了。

十一点钟光景,栅栏外面出现了一个身材较高,穿着制服,面容瘦削的人,站在那儿,许久不做声,只是打量着金真他们。

“主任来了,还不快些站起来! ”一个跟在主任后边的人抢前一步,神气十足地叫嚷着。 但谁也没理睬他。

“替他们换去湿衣服,另外去找条被子给他们盖上! ”真出人意外,“主任”好象很关心他们似的嘱咐着身旁的人。

“是! ”旁边的人虽这样回答着,却以惊疑的目光看着主任的脸色。

“你不知道,县长准备好好审问他们呢! ”

从他这句话里,金真完全意识到:敌人暂时还不肯把他们折磨死,好利用他们的案事进行追根究底。 本来,落在虎口里的人哪还有便宜可讨,只好任凭摆布了。 但暂时换换衣服,有一条被子盖盖,倒也好,只要不让那些忘八蛋打如意算盘就是了。

这家伙走后不久,就有人送来三套破棉衣和三条破烂的被子。 金真他们身上的湿衣服给脱下来了,全身都已冻肿了,皮肤变成了紫黑色。 金真和刘苏的创口的血,凝成了一个个大血块。 医务员给他们绑扎了一下,没有敷药就跑了。 这时,刘苏哼个不停,柳继明也偶然哼一两下子,而金真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金真他们被县衙门提讯了。

他们先被送到候审室里等候开庭。 这间屋子阴气逼人,没有桌子,也没有板凳。 一个满脸皱纹、尖鼻子、驼背脊的法警看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金真他们等了很久,还不见提审,心里着实闷得难受。 腿酸痛得忍不住了,管不得泥土的潮湿,便席地坐下。 眼睁睁地不时向外探望着,心头充满了难于诉说的焦急和愤怒。

“岂有此理……他妈的! ”柳继明和刘苏同声咒骂着。

金真向他们使了个眼色,低声说:

“苦在后边呢,耐性点吧! ”

敲过三点钟,外面传来铿锵的镣声,金真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早先被捕的几个县委同志,县委书记余直也在里边。 他们原都是年轻壮健的人,但现在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特别是余直,他本来身材高大,肌肉很发达,手臂象铁棍一样又粗又硬。 由于体格壮健,同志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大力士”。 他那四方的脸上,长着发光的眼睛,配着两道乌黑而微竖的眉毛,是一个十分英俊的青年。 可是,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他已被敌人折磨得瘦削枯萎、双目失神、脸色焦黄、弯着腰、驼了背,简直认不出他是余直来了。 这时,金真的心头涌起一阵无可名状的、复杂的心情,不知是酸,是苦? 敌人监视得那样严,就是使个眼色,也得避开狗子的目光。 余直走过栅门时,也看到了金真,他不觉怔了一下,连忙装做跌跤,抓住木栅慢慢地爬起来,法警使劲地对他腰部踢了两脚,他却趁此机会和金真交换了眼神——多么坚定而又无限热情的一眼!

接着,金真他们被提上法庭。 法庭布置得那样森严可怕:空落落的大堂正面挂着蒋介石的像片,大堂中间用木栅栏隔成内外两边,里面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正中坐着兼军法官的县长。 他身穿黑马褂、蓝长衫,头上戴着一顶黑缎子的瓜皮小帽,约五十岁上下,花白头发,尖瘦的脸象狼一样的长,毒辣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金真他们。 两边坐着奸猾的承审员和书记官。 金真他们站在栅栏外面,两侧排列着许多武装的警士,挺胸凸肚地摆出一副吓人的架子。

今天是秘密审问,旁听席上没有一个人,赵四的影子在后边窗外象鬼影似的忽隐忽现。

新的考验来到了。

“俗语说,‘好汉勿吃眼前亏’,还是干脆些照直供认吧! ”县长照例问了姓名、年龄、籍贯等以后,装做猫哭老鼠的样子对一群顽强的犯人说。

法庭上沉寂得连大家的呼吸都可以听到。 突然,县长指着余直等,放大嗓子问金真他们:

“你们是同党,一定相识,赶快指认! 谁先供,谁就有生路! ”

金真、余直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你们这些匪徒太狡猾了! ”县长摆起威风来了。

“我确实不认识他们。 请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余直面对着县长说。

“狗强盗! 凭你再奸诈,莫想逃出我的手掌! ”他大发雷霆的骂了起来。 “快说! 你们一定相识的! ”

余直、金真他们看着县长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没一个人回答。

“到底怎么啦? ”县长耐不住,又追问了。

“天生不认识,难道还能硬要叫人认识吗? ”金真站不住,倚在柱子上,满不在乎地回答。

“不认识,也是没办法的事! ”余直好象自言自语的说。

“死家伙,该杀! 该杀! ”县长虽然嘴里骂着,但是心里在盘算:要是把金真和余直弄服了,就能把县里的共产党全部肃清,那他定能得到上级的器重,平升三级,这是多好的机会! 于是,他又换了一种口吻说道:“识相点,把所有的秘密统统坦白出来,免得自讨苦吃! ”

“我不了解你所说的是什么秘密? ”金真冷冷地说,“请你收拾起逼供、骗供的一套手段,进行合法的审讯吧! ”

这位瘟官气得脸色发青,狠命地拍着桌子:

“哪有这样不怕王法的囚犯,该杀的狗东西,狗东西……”

县长骂了又骂。 坐在旁边的承审员贴着他的耳朵,叽咕了一阵,他才又平了平气,向余直追问:

“余直,你得放老实点,你是这县里匪党的书记,关于他们的一切秘密,你当然完全了解,干脆交代出来,我保证你不吃苦,而且有事做! 倪二父子不也是你们的党员吗? 他们能改邪归正,为党国服务,不已成为县里的红人了吗? ”

“现在完全证实,县委会的同志也是这叛徒出卖的! ”金真他们咬紧了牙齿,暗里骂个不停。

“我是一个小学教师,参加过北伐军是事实。 ”余直平静而有条理地说,“但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党不党! 从小靠爷娘的栽培,识得几个字,教过几年书,可就没有做过什么书记。 县长,请你查查清楚,再审问我的案子吧! ”

“你不要装傻,你是这县里共产党的书记。 你的材料我们已调查确实,靠狡辩是抵赖不过的! ”

“我是什么也不知道,既然县里有证据,请给我看看,也许是人家诬陷我的。 ”

“你和姓金的都是老口,停会叫你再尝尝味道,吃了苦,才知道官家的厉害! ”说完,就吩咐法警把金真和余直带开去,而对其他几个人进行个别审讯。 但是,同样用尽了种种欺骗、挑拨、恐吓的手段,仍旧丝毫没有问出什么名堂来。

“真是着了魔,无可救药的家伙! ”县长狠狠地跺着脚。

经过两个多钟头的个别审讯,已经是上灯的时候了。 县长和承审员商量了一下,就对法警作了吩咐,于是带着难堪和失望的心情,退出了法庭。

余直和金真他们,分别关押在大厅两侧的小屋子里,墙壁上发出的潮气,已经结成了薄冰,阴冷使他们不断地发抖。 他们背靠背地坐在地上,彼此不多交谈,思想上各自准备着承受夜晚的灾难。

过了个把钟头,金真他们又被一群法警连拖带打地不知经过了几个拐弯、几道小门,带到了县衙门最深处的一排房子——刑审室里。 暗淡的灯光下,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刑具:老虎凳、踩杠、吊架、火炉、烙铁……等等。 屋子四面的墙壁上溅满了旧的和新鲜的血迹,刺鼻的腥味一阵阵直透进鼻子里。 金真、余直他们,一字排开,站在刑审室的一旁,内心虽是那样的紧张,但谁都有准备让那些毫无人性的野兽们来考验他们对党的忠诚和决心。 横竖横的心理,使他们每个人显得更勇敢坚定,连胸部受伤未愈的柳继明,也挺起了胸膛,站在最前头。

“犯人们! 看清了吧! ”一个满脸横肉、神气活现的法警,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嗥叫着,“马上供认,还来得及,免得老子动手,那可不是好受的! ”

狼啸样的声音,撞击着血腥的墙壁,打破了沉寂的空气,已经摆开的刑具似乎也抖动了一下。

犯人们仍象山一般不摇、不动。

“快,……快,……我们没有闲工夫等你们! 到了这里,头脑还不放清醒点,谁也逃不了……”

“呸,混账的东西,谁要听你那一套! ”余直想免得受伤未愈的金真他们再受沉重的折磨,争先骂了起来。

“来! 先拿这个匪徒做榜样,让大家知道老子的厉害! ”

先前叫嚷着的家伙,指挥着几个凶恶的喽罗立即把余直拖过去,反绑着两手高高吊起来,用皮鞭子狠狠地抽着,鞭落处,身上立刻起了一条条紫色的血痕。 余直只是不吭声,闭着眼睛,牙齿咬得格吱吱发响,额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 时间一久,他渐渐失去知觉,昏迷过去了。 施刑的家伙赶紧用冷水从他头上浇下去,余直才又渐渐醒过来。 但仍没有说半句话,只用愤恨的目光盯着那批毫无人性的畜生。

“招不招? 不招,就揍死你! ”

“我是小学教师,有什么可招的? 你们迫害良民……”

“妈的,再做……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

于是,他们又换了一套,七手八脚地摆布好了,然后用辣椒水尽向余直的鼻子和嘴里灌,呛得余直鲜血直喷。 接着,敌人又用踩杠、老虎凳……把余直的手脚都搞断了,几次死了过去。 但他始终不叫喊,不呻吟,偶然醒转来时,就骂不停口。 末了,因过度的创伤,使他无力做声,奄奄待毙了。

金真看到余直受尽了人间最惨的酷刑,心里万分难过。 激动的心情使他高声怒骂着,并想因此叫这批暴徒转移目标到自己身上来,暂时救一救垂危的同志。 可是敌人也清楚这一点,始终没有放松余直。 他们认为:如果第一个回合就半途而废,那么,到后来势必更不好办了。 他们下定狠心,无论如何得在余直身上弄出个结果来。

凶手们经过短时间的商议,又把余直绑在十字架形的凳子上,一块块烧红的烙铁,放到他的腿上和手臂上。 于是一阵阵刺耳的吱吱声,夹杂着焦腥味儿的青烟,充塞了整个屋子。 一块块皮肉粘在烙铁上面从余直身上拉下来。 金真他们的心都碎了,闭住眼睛,扭转头去,不忍正视这灭绝人性的暴行。 但这不是他们畏怯动摇,而是因为受刑的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最敬佩的同志。

对余直的用刑,直拖到午夜后三点钟。 这批如狼似虎的凶手,弄到精疲力尽,仍然什么也没有得到。 在这样顽强的英雄面前,凶手们丧失了继续刑讯的信心,只好垂头丧气,把仅存一口气的余直送进重病监房。

余直被抬走的时候,他那灰白的脸色上,微微地露着笑容,暗示同志们:他已战胜了敌人的刑讯,保卫了革命的利益。 金真他们的心中怀着千言万语,要向余直倾吐,但是始终没有获得这样的机会,从此便永别了。

余直的革命精神,永垂不朽! 而金真、柳继明等也就在敌人的刑审室里,开始上了残酷的血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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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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