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中秋，中国传统的团圆之日，身在密州的苏轼又一次喝得大醉。苏轼父母都已去世，只有弟弟苏辙同命相怜。

苏辙在外地任职，和苏轼已经七年未得团聚。

《水调歌头》词前的小序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水调歌头》表达的是中秋月夜的感怀。这词作中，寄予了苏轼对宇宙人生、天命际遇的感怀，并传递给弟弟苏辙共勉。

密州的苏轼，正是人生不惑的迷茫时期。苏轼此时的心境，是很凄凉的。人到中年，感觉到生命衰残，“白发相望两故人，眼看时事几番新”；

远离唯一的亲人弟弟苏辙，多年不曾相见，也有受到亲情的折磨，“长恐别离中，摧我鬓与颜”；

此时，苏轼还有病痛缠身，“百年三万日，老病常居半”；

以及对于生命存在的哲学思考，“真人厌世不回顾，世间生死如朝暮”、“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总之苏轼在这一阶段，感觉困惑又迷茫。《水调歌头》，正是苏轼对于生命存在进行思考的精神产物。

“水调”出自隋朝，相传为隋炀帝所作。隋唐以后“水调”很流行，白居易诗说，“六幺水调家家唱，白雪梅花处处吹”，“水调歌头”，就是水调前面的序曲部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手持酒樽对明月，许多困惑问苍天，天上宫阙何时有，能到今天，经历了多久？这就是对宇宙外物和人类生存的哲学思考，类似于张若虚“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天问；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是浪漫的想象。

我想要乘借轻风去往天上，又恐怕天上的楼阁亭台太高，禁不住高寒。“归去”，就是去。《明皇杂录》：“八月十五日夜，叶静能邀明皇游月宫。临行，叶叫他穿皮衣。到月宫，果然冷得难以支撑。”古人观念里，月宫极寒，也叫“广寒宫”。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即使能够在天上，起舞翩翩，弄出清美曼妙的影子，也太孤独，不如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是月光的转移。月光先照在阁楼，慢慢转移到窗户，照着无法入睡的人。这说明人一直在观看着月光，无法入眠。“何事长向别时圆”？难道月亮和人有怨恨吗？为什么在人离别的时候，却这么圆满？

正是在迷茫和痛苦中，人才会深度思考人生意义、命运际遇这些问题。经过痛彻的感悟，诗人作出了哲学的总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生的滋味，无非如此。

悲欢离合，正是人生常态。忧患，也是生命的必然。这和月圆月缺一样，都是自然规律。诗人最后提出了祈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愿亲人能够安康保全，即使远隔千里，还能共有一轮明月。

《水调歌头》的美，在于词中蕴含的哲学况味的美。它寄予了苏轼对于生命存在的思考，和对人生圆缺的痛的感悟。这种感悟借助中秋明月，将自身的凄凉、亲情的渴望熔铸一体，苍凉中表达着况味，华丽中渗透着凄美，感叹中融合着通达，悲慨中壮怀着奇逸。

苏轼天才超逸，他是“无思之思”，“随物赋形”，如同泉源汩汩流出，追随地势转换姿态，所以胸怀磊落洒脱，起笔飘逸，决没有落入窠臼、常例的熟稔感，天才挥发，自由倾洒，笔力纵横于风烟无人之境，遂成千古佳作。

胡仔《渔隐丛话后集》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俱废。”王国维《人间词话》：“东坡之《水调歌头》，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宫阙（què）：宫殿。琼楼玉宇：华美的楼阁宫殿。朱阁：红色楼阁。绮（qǐ）户： 彩绘雕花的门户。婵娟：形容月色明媚，指代月亮。

皎洁明月何时有，手持酒樽问青天。天上是否有宫殿，今夕算来是何年？

我欲乘风上天去，琼楼高寒不能居。独自起舞弄清影，不如人间更适宜。

楼阁月光转门户，无眠之人情谁诉。月亮与人应无怨，为何偏向此时圆？

悲欢离合是常有，阴晴圆缺也必然。古来万事都如此，何必此时生感叹！

但愿各人长保全，共看明月万里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