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是神仙爱情？还是痛苦的婚姻？

作者：李文瑶

当亲密关系遭遇理想化破灭

《白蛇传》作为一个流传千年（源起于唐代）的古代民间爱情传说，曾被改编成了无数的影视戏剧乃至动画作品。

近期又有一部口碑甚佳的同题材粤剧电影上映：《白蛇传·情》。

我一边看一边内心惊呼：这个神话怎么能够把两性的亲密关系说得那么透彻？

其中渗透的民族集体无意识的部分，借助故事的隐喻，表现得鲜活而又深刻。

《白蛇传》的故事情节，熟悉得不用我赘述。

这个故事和其他的爱情传说不同的是，它非常有生活气息。

白素贞和许仙是真正经历过婚后生活的，不像牛郎织女，七仙女董永一直在搞异地恋。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它是最符合中国人亲密关系的模型。

很多故事写爱情写得很美好，但极少有故事写爱情中的理想化破灭。

但《白蛇传》却恰恰好写到了，那就是我们熟知的端午节白蛇喝下雄黄酒现原形吓“死”了许仙的情节。

白蛇本是蛇，修炼千年成了人形。

其实就意味着，“蛇”是她不愿意去看到和显现的所谓“不好”的部分。

在她和许仙的关系初期，她不会告诉许仙自己的“原形”，许仙也不知道，大家你侬我侬，正是热恋期的互相理想化对方的阶段。

于是到了端午节这一天，许仙力邀白娘子喝雄黄酒，她虽然明知道可能的后果是什么，但为了不扫许仙的兴，还是勉力而为（这也特别像现实婚姻中很多女性为了能够满足对方的需求而压抑自己的需求）。

结果最终导致身体崩盘，原形毕露，反过来把许仙直接吓死，自己不得不去盗仙草让许仙还魂。

理想化破灭的不止是许仙，也有白蛇，她可能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是如此软弱胆小，经不起风吹雨打。

有意思的是，饮雄黄酒这段情节发生在白娘子怀孕之后，而我们知道，很多夫妻关系开始集中出现裂痕和矛盾冲突，正是在有了孩子之后。

此时恰是对双方理想化破灭之时，因为孩子的到来，二人将面对更多的现实压力，在压力面前，两个人都有可能“原形毕露”。

而且对对方曾经的理想化，加剧了现实的落差感：在《白蛇传》中，一个“变蛇”，一个“吓死”，极端化戏剧化的展现了这种落差感。

对男性来说，女性不再是那个温柔甜美的娇妻，而极有可能又“恶毒”又“狠辣”，就像蛇一样；而对女性来说，男性也不再高大伟岸，而极有可能变得脆弱，胆小，自私，顶不住事儿，就像许仙一样。

后续的情节主要是白娘子为了关系各种勉力支撑，比如盗仙草，比如金山寺寻夫......

而许仙各种回避，逃遁，躲进了金山寺（虽然说是被法海哄骗），这也像极了如今很多的婚姻模式：女性越付出，男性越逃避。

接下来最经典的情节也是充满了隐喻的意味：水漫金山。

水，是情绪情感的象征，而金山寺，作为佛门之地，是理性和防御的象征。

女性的情感情绪此时如漫天大潮涌来，只为能够“逼”出理性和防御之中的男性。这可不就是常见的夫妻吵架的展现么？

在京剧《白蛇传》中，经过这一劫，到了“断桥”一折，白娘子把心中委屈一一尽诉，在愤怒的小青面前又力保许仙，而许仙各种赔礼道歉，追悔不及。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传统戏曲能够把夫妻矛盾展现得如此贴近生活：在冲突中互相妥协，在伤痛中继续前行。

此时白娘子有一句唱词：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

经历千万次冲突捶打而依然能够存续下去的亲密关系，可能多多少少都会在某一个时刻让人有这种感觉吧。

在故事的最后，白娘子被镇雷峰塔和雷峰塔的倒掉，同样也很有寓意：塔，是阳具的象征，同样也是男性力量的象征。

在亲密关系中，除了理想化破灭外，两性竞争也是最大的争端源头。

而白蛇传多个故事版本的结局，都提到了白蛇最终从塔中得释而出，有的说是因为儿子得中状元，或者雷峰塔自然倒塌（田汉创作的京剧剧本），每一种不同情节设计，可能都透露了创作者对于两性竞争的无意识感觉。

如果是儿子得中状元，相当于还是寄希望于男性的力量的拯救；而如果是雷峰塔自然倒塌，则更有一种这样的感觉：当男性力量不再以压迫的形式出现，两性的竞争张力将最终消解。

你是白蛇，也是小青

《白蛇传》这个故事还让我有一个有意思的脑洞。

故事中的最主要人物有四个：白娘子，小青，许仙和法海。

看上去是两男两女，但其实白娘子和小青可以看作是一个女性的两个面向，而许仙和法海同样也可以看作是一个男性的两个面向。

在这样的框架里，这个故事其实就是两个人的故事。

• 白娘子是女性温柔，甜美，体贴的一面，而小青是女性爽直，刚烈，泼辣的一面；
• 许仙是男性渴望柔情又怯懦的一面，而法海是男性恐惧情感，自我隔离的一面。

从这个角度再去看“水漫金山”，“断桥”等片段，就会有一种全新的感觉。

面对女性的汹涌情感，男性恐惧，却又不得不同时建筑起更大的防御工事来抵抗：

渴望你的和躲开你的完全可能是同一个人，正如许仙和法海本来就是一个人。

而面对男性对自己的伤害，女性同样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一方面是如小青般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剑劈了他，而另一方面却又止不住有一种“怜爱”之情，认同他的难处和痛苦。

特别有意思的是，这一折京剧中，无论是白娘子还是许仙都将“锅”甩给法海，“都是法海不好！”

确实，伤害女性的，永远是男性固执，自大，冷漠的那一面。

如果男性能像许仙那样，放下男人的“面子”，下个跪（象征意义上的），服个软，求个情，女性心中母爱那一面一定爆棚，也许很多夫妻间争锋相对的矛盾就能迎刃而解。

《白蛇传》教你如何破局

以前我特别不喜欢《白蛇传》这个故事，虽然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看得起劲，但那主要是因为对怪力乱神感兴趣，经过编剧的美化，这个故事已经加上了很多纯美的滤镜，丢失了其中关于两性关系更真实的集体潜意识的部分。

当我进入青春期，同时也开始喜欢戏曲，但我特别排斥看《白蛇传》相关片段。

直到这次通过粤剧电影重温这个故事，才最终懂得了我的排斥恰恰由于这个故事太真实。

这个故事没有玛丽苏，没有霸道总裁，不符合小女生对爱情的幻想，但恰恰诉说着千百年女性在婚姻中感受到的痛苦，矛盾和纠结：

故事的起始，是白蛇为了报恩找到许仙，要与他结成夫妻。

这种“前世欠了你的债”的感觉，不真实经历过婚姻的毒打，恐怕是无法深刻体会。

女性在初历爱情时的欣喜与满足，到经历理想化破灭的，在婚姻中的隐忍，强撑，到最终渡尽劫波释然和超越，期间可能遭遇到许多来自男性的竞争和冷漠，却同时也能在某些时刻感受到对方的回馈和支持。

这缝缝补补，风风雨雨的过程，恐怕是绝大多数还能够继续走下去的婚姻最真实的样子。

这个故事里，同样有着男性对关系的感受和想象：对女性的理想化和依赖，失望和惧怕，对情感表达的矛盾挣扎，以及由此想遁入一个更强大超我（信仰，道德，事业等等）的渴望和幻想。

在这个故事里，同样也有一个对于如何突破亲密关系困局的出口：

• 当女性什么时候能够整合自己身上白娘子和小青，不一味隐忍，而是能够刚柔并济，主张自己的需求；
• 当男性什么时候能够觉察自己身上“法海”的“壳”是如何阻碍了关系的发展，能够把“法海”的“刚”整合到“许仙”身上，成为一种勇气和担当；

千千万万现实中的目前经历创痛的婚姻故事，便有了书写新章的希望。

作者：李文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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