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FIRST的烦恼

作者 /Baoyi

FIRST青年电影展举办到第十五届,恰在一个少年的年纪。


十五年来,从一个默默无闻、自娱自乐的校园活动到如今成为国内具有一定口碑度和影响力的大型节展,FIRST走得不算一帆风顺,但也稳步向前。然而,正如少年成长有烦恼,十五岁的FIRST,在褪去青涩懵懂、积累了一些经验之后,自然也有了自己的烦恼。


其一,它是与策展相关的。当观众和电影行业对FIRST的期许变得越来越大,大家却感受到FIRST似乎迎来了一个现实主义精神越来越匮乏的时期;说好的“生猛”和“撒野”,还能施展得开吗?


其二,它是与运营相关的。当组委会和参与者年复一年地从北京、上海等一二线城市奔赴西宁,又如候鸟般年复一年地从西宁满期离去,留给FIRST、留给西宁的,除了与旅游旺季热闹重叠的一段时光,还有什么?


此外,它还是与行业脉动相关的。据统计,目前国内成规模的电影节展已有十七个之多,遍布东部和中部城市、广涉普众和分众职能。在这样的情况下,FIRST继续开辟出了聚焦类型片的“惊喜影展”,平行西宁、落地成都。那么,我国当前真的需要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电影节展吗?FIRST的此番尝试,是否真的想清楚了价值后盾?


复盘FIRST十五载,脚踩西宁、眼望神州,电影情报处(ID:dianyingqingbaochu)此番便试着来理一理的这个影展的少年烦恼。


少年FIRST的烦恼



少年FIRST的烦恼

发芽抽枝,青春撒野十五载


这几年,“撒野”的口号在FIRST喊得响亮。从FIRST走向市场、走向成熟的“野”导演们,也用实绩证明了新生的力量。


首先,十年来参与FIRST的一批批青年导演,已有不少人进入了如今中国电影的腰部梯队。


比如,2011年,文牧野携自己拍摄的短片《石头》首次参选FIRST(彼时名为“大学生影像节”),获得最佳剧情片。一年后,他再次把自己执导的剧情短片《BATTLE》带到了FIRST,在获得“评委会特别奖”之余,还获得了来自徐峥的一句“你可以早点拍摄长片。”如今,文牧野已然成为了《我不是药神》《我和我的祖国》等作加身的成熟导演。


又比如,2014年,忻钰坤带着自己用170万成本拍摄的作品《心迷宫》来到FIRST,斩获最佳剧情长片。同年,《心迷宫》内地院线上映,搏得了过千万元票房。到了2018年,忻钰坤向观众和市场交出了新作《暴裂无声》,收获好评如潮。如今,忻钰坤已成为了第十五届FIRST的“一号人物”,与黄晓明、雷佳音、姚晨等知名演员一起,承包了FIRST投放在西宁曹家堡机场旅客到达通道的广告门面。


此外,执导《匆匆那年》《我在时间尽头等你》《我们的新生活》的姚婷婷,签约坏猴子影业的申奥(《受益人》《捕鱼行动》)、徐磊(《平原上的夏洛克》《中间人》),以及陆续产出院线长片的周子阳(《老兽》《乌海》)、李非(《两只老虎》)均与FIRST有过联系。

少年FIRST的烦恼


其次,得益于以上这些个体成就对FIRST标识的加成作用,这个电影展自然而然地便成为了行业人士、年轻影人、以及观众影迷心中的“应许之地”——值得注意的是,“应许之地”四个字乃今年FIRST给自己贴上的标签。


然而,“应许之地”的说法架设出了柔光和滤镜,当人们满怀期待地对FIRST投向了更多的考量与评判,却也更容易受到理想与现实之间落差的冲击。


一方面,有人发现FIRST的策展内容好像没有那么经得起鲜花与讨论了。


比如,从主观感受出发,今年FIRST的展映影片中不仅有着不少“怀孕”“堕胎”“出走”等一般青春疼痛电影中的常见桥段,导演个人经历或私密回忆等存在客观故事局限的内容题材也有着与以往相比更显眼的存在感。


而在8月1日本届最佳剧情长片《最后的告别》的映后现场,来自一位观众的批评意见却换来了主创人员的一句“你不该来看这个电影”。尽管事后主创人员为此道了歉,但也抹不去该位观众因此而被请出影厅的事实。


另一方面,来自市场端的参与者发现FIRST的创投项目好像也逐渐偏离了核心诉求。


可见,在7月30日创投公开陈述现场,不仅有着不少自发向到场嘉宾和媒体派发宣传物料的项目主创人员,而且还有着一些在陈述中表明自带MCN资源的项目。更有甚者,还给评委嘉宾画起了大饼,说道:“我不会让投我的人赔钱,我还会让投我的人赚到一点名声。”


对此,首次参加FIRST创投评审的坏猴子影业CEO王易冰直言遗憾;通过网络连线参与聆听的终审评委主席冯小刚也对相关人员直言:“这种情况下你这个项目来FIRST是有镀金的动机吧?”


少年FIRST的烦恼

觥筹交错的“FIRST创作者之夜”


对此,已为FIRST工作八年的电影节事务总监段炼在接受腾讯新闻的采访中评述:“我们很久没有看到那种批判但不是批评,思辨但不是抗辩的现实主义精神作品了……我们对那类题材的关注,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逃避。”


同时,在8月1日举行的市场论坛上,过来人忻钰坤也表达出了自己担忧。他认为,尽管当下越来越好的青年导演创作条件值得肯定,但如果由此变相养出了一群长于温室和蜜糖而不会面对苦难的创作者,无疑就是本末倒置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青春撒野十五载后,FIRST向外大力释放的这股风气,却又将FIRST吹进了一个稍离自身特点和初衷的窘境。



少年FIRST的烦恼

驻地多年,然似候鸟去又来


如果说策展上烦恼还主要是藏拙于FIRST内部的,那么运营上的烦恼则外显得多。


自从2011年落地西宁,FIRST便与这座青藏高原上的门户城市联系在了一起。经过十年十届的影展举办之后,在行业和影迷的认知里,若说一句“FIRST=西宁”也并不为过。


然而,FIRST实际上又与西宁这座城市存在着各个方面的疏离与平行。


其一,这是地理空间上的。


今年春季,FIRST发布了招聘信息,文中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在北京办公,去西宁撒野。是的,FIRST的运营团队不在西宁,而在北京,且多年来一直如此。这么一来,FIRST背后的人们实际上与每年前往西宁短暂停留的影迷、观众、甚至游客行迹区别不大,宛如候鸟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诚然,在我国文娱资源广泛集中首都和东部沿海城市的情况下,这样的工作模式无可厚非,FIRST自身也有在通过更多落地青海的活动来加强与当地的联系。但是,FIRST的企望从来不只守在西宁这片土地之上——去年冬天,它横渡到了祖国东海岸线上的秦皇岛阿那亚社区,办起了为期一周的剧作工坊;今年秋天,它又将在成都新办一个“惊喜影展”。


由此,外界不免传起了讨论:FIRST对西宁,或许终究还是留有距离的。


少年FIRST的烦恼

2020冬,FIRST阿那亚剧作工坊场地


其二,这样的疏离更直观地体现在了生活情景上。


2018年时,新京报曾对正是青海西宁人的段炼做过一次采访,问及FIRST对本地老百姓生活有何影响时,他不讳直言:“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所接受的信息,无外乎就是你在街上下了多少广告物料,今年又有哪些明星来,真正的目标群体在西宁是很少的。”


三年后的今天,记者将同样的问题问向西宁当地的行人、出租车司机以及餐馆老板,得到的反馈也并没发生多大的转变。只不过,他们现在更有“旅游旺季”的意识了,感知到这段时间前往青海的旅人除了会去塔尔寺、青海湖等著名景点外,也会在西宁多停留几天。


不过,本地居民、普通旅人与FIRST之间的关系发生并不直接。


电影展期间,每当展厅外排起长队等待检票的时候,不时会有前来观看其他影片的观众好奇发问“这是在排什么电影呀?我能看吗?”但是,当得知需要提前注册、提前购买观影证、再提前预约的时候,他们便打消了凑热闹的念头。而当志愿者告知可以现场排队的时候,相当一部分“路人观众”又常因为一时间无法快速获悉展映影片创作亮点而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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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厅前排队候场的观众


更重要的,FIRST与西宁之间那个关于文化经济共生发展的交叉支点,似乎仍未做好衔接。


当地导游常说,在世纪之交国家正式签署《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之前,青海就是一片隐秘之地。因此,没有旅游业、没有向外输出的文化创作、更没有长足的经济收益。


所以,翻阅文献,当2010年前后影展主创团队宋文、李子为、杨巍等人看向西宁的时候,西宁市政府出于发展文化和经济的考虑向他们提出了三个要求:一、永久落户西宁,二、市场化运作,三、解决可持续性发展的问题。然而,在西宁市政府供血FIRST三年之后,开始全面走向市场化运作的FIRST不仅未有寻求到资金周转顺畅的道路,而且对当地的电影经济拉动作用也似乎收效甚微。


何出此言?


对比今年FIRST电影展日期(7月25日-8月2日)前后的西宁市票房数据,我们不难发现FIRST的举办本身对西宁当地的票房表现并无太大的拉动作用,人们观影行为的逻辑仍以“工作日-周末”的波动起伏为主。


少年FIRST的烦恼

数据取自猫眼专业版(单位/万元)


再对比最近五年西部五省省会的年度票房成绩,我们还发现了西宁的城市人均票房贡献最低,2019年时仅为64.02元,而且还是近两年唯二总体票房大盘下降的城市之一(因新冠疫情影响,不计2020年)。显然,这与西宁官方“一年一度的FIRST电影展提高了市民观影热情”的说法不完全对应。


少年FIRST的烦恼

票房数据取自猫眼专业版(单位/万元)



少年FIRST的烦恼

惊喜影展,真能带来惊喜吗?


面对烦恼,少年FIRST选择通过继续闯荡来寻找解决方案。所以,它把策展思路拓展至了类型影片,把运营场地新设到了四川成都,两者合一就变成了一个“惊喜影展”。


“惊喜影展”的出现,显然是FIRST深化“青春撒野”特质和巩固“城市影展”定位的需求外化。


一方面,据FIRST官方统计:在过去十五年里,75%的项目具备类型化基底;28%的项目开机率集中在了犯罪、青春、爱情等强类型影片;86%的项目存在着人员波动较大的团队构成;还有剧情长片各类型中60%的项目缺乏成熟制片人或前辈力量的介入。因此,FIRST在维护西宁方面偏文艺性质的同时,选择了将更能助力青年电影人直面工业体系和商业市场的类型片板块抽取而出。


另一方面,成都政府递出的橄榄枝也与FIRST一直想要打造的“城市影展”品牌形象相互契合。据成都本地媒体报道,首届FIRST成都惊喜影展由成都市广播电视台参与主办,成都市电影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出力承办;在未来,政企双方还将进一步整合当地影视行业资源,打造影视会展永久性功能化会场,让FIRST成为成都及四川文化的新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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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创始人宋文注解“缘何惊喜”


延续多年来行业和观众对FIRST的偏爱,此次“惊喜影展”的大动作也让不少电影从业者报以期待。一位奔赴西宁的市场嘉宾就向记者分享,即便在多数情况下创作团队和投资人之间无法通过电影节展拉近距离,但国内能出现多样化的影展平台依然会是件好事。“说明市场对艺术性还是有追求的”,该位市场嘉宾解释道。


不过,回到“城市影展”和“类型影展”的意义本身,我们还是要对FIRST、对想要通过影展带动文化经济发展的城市、以及对具有分众特质的影展的可持续性留有疑问


如上所述,FIRST共计十五载、落地西宁整十年,但在策展和运营上却仿佛遭遇到了呈增长趋势的有心无力和力不所及。


目前,国内依托某座城市拔地而起的分众型电影展还有同样位于成都的山一国际女性电影展、位于杭州的浙江青年电影展、重庆青年电影展,以及知名度相对较高的平遥国际电影展和广州国际纪录片节。然而,在一众“青年电影展”里,除了FIRST以外似乎还未出现足以加成举办地城市知名度的电影节展;而至于平遥和广州,似乎也并没有把对提高城市文化影响力的需求押注在电影节展上面。


这样一来,诚如中国传媒大学文化产业管理学院院长范周所言,纵然国内电影节展遍地开花,始终却没有铸造出像法国戛纳电影节那样可以由上至下带动旅游、就业、经济、文化等与城市发展相辅相承的案例,这是我们需要深思的地方。


少年FIRST的烦恼

FIRST与它背靠的城市商业体唐道·637


同理,与一个城市对举办电影节展意义的问询类似,一个行业也要叩问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影展、且该如何将这个影展持续健康地举办下去。


对于专注类型片的影展而言,我国的电影市场肯定是需要的。但是,与国外成熟的电影工业水平相比,当前我国对电影类型的分类不够完善、具有明显类型特点的电影作品储备不足、观众对类型作品的观影需求和鉴赏能力仍待进一步挖掘和培养。


比如,在国外,我们可以看到百花齐放的奇幻电影展、恐怖电影展等等,在犯罪、悬疑、爱情等主类型片目的深挖上,也有拔至美学突破高度的尝试。


回到国内,我们不是没有过分众型类型片电影节的荣光——上世纪末,中国举办的第一个国际竞赛性电影节“上海国际动画电影节”就是聚焦动画类型的。可惜的是,受到当时经济体制转型时期的裹挟,以及面对作为一种创作类型的“动画”被逐渐边缘化的情况,上海国际动画电影节在举办两届后便无疾而终了。


因此,对FIRST的新作“惊喜影展”,我们翘首以盼、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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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届FIRST创投会征案类型比例


回到本届FIRST,开幕片选择的是一部把类型片和文艺片杂糅在一起的作品《野蛮人入侵》,颁奖礼上颁出的最佳纪录片名为“空缺”。纵有烦恼,这位少年的心气浩然而在。


FIRST走过了十五载,愿它能如演员姚晨在颁奖礼上用脱口秀所调侃的那般“撑到五十一岁”。她说:“那个时候,李子为老了,我也老了。但是FIRST会依然年轻,电影将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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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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