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辩到底》：我不赞同你所说的，但我会誓死捍卫你发言的权力

作者：阿朵

“自传作家就像站上被告席的被告。我们都有权沉默，不管是在生活中，还是在法律上。”

艾伦.德肖维茨以这句话揭开了他的新书《一辩到底》的序幕，但是谁都知道，当被告席上站的是一位律师，他必会为自己辩护。

——《一辩到底》是艾伦.德肖维茨的自传，这是他对自己精彩一生的回顾，也如书中的最后一句话所说，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站上被告席，为自己辩护”。

1

作为哈佛法学院终身教职教授、当今美国最有影响力、也最具争议的刑辩律师，在过去五十年的法律生涯中，艾伦.德肖维茨可以说不停地在为人辩护。他介入过五角大楼文件案和尼克松下野风波，做过克林顿弹劾案及布什诉戈尔案的律师，他因给泰森、辛普森等若干明星辩护被称为“明星律师”。

他经手过的若干死刑案件，当事人多是在上诉或申请人身保护令无望时向他发出的请求，而他经手后没有一个被执行死刑。作为一位刑辩律师，这原本该是莫大的成功和殊荣，他却因此也被称为“魔鬼代言人”，因“帮有罪的人脱罪”而常被逼问良心，受到诅咒谩骂甚至生命威胁。

他不是没为自己辩护过，比如，辛普森案后他出版了《合理的怀疑》，那是一本法律专著，但不可谓一场辩护，为辛普森案辩护，也是为自己辩护。他在法律和道义上申明立场，条分缕析，很有说服力。这样做却不是缘于对舆论的怯懦，他坚持自己，从不妥协。

在《一辩到底》里，他为自己的辩护却没有那么具体而微。书中提到的两个小故事令人印象深刻，其中一个是与杰弗里.图斌的。

对于图斌法律人多不陌生，作为美国法律记者、畅销书作家，他的《九人》《法庭上的巅峰对决》等是我们了解美国法律和政治的一个窗口。那天，在CNN节目上，图斌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艾伦，我不知道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一直对唐纳德.特朗普表示支持，这可不是以前的你，你究竟怎么了？”

图斌这话显然带着深深的失望，而听到这话的艾伦.德肖维茨失望一点也不比图斌少，他在话里感受到的不单是不理解，更多是指责，甚而攻击。而这攻击来自他的学生。

这次交锋因特朗普而起，当特朗普被发起弹劾，德肖维茨屡屡为他辩护，他甚至出版了一本书，名为《反对弹劾特朗普的理由》。图斌显然看不下去，甚至忍无可忍了，他是典型的民主人士，一贯立场鲜明。

面对图斌的指责，德肖维茨想起了20世纪70年代自己与母亲的一次争执。那时一帮人因在伊利诺伊州游行、传播仇恨言论而被当作新纳粹审查，德肖维茨对此表示反对，他的发声遭到了母亲的质疑，她问他：“你是支持哪一边，纳粹分子，还是犹太人？”他答：“我支持宪法修正案。”母亲断然喝止：“别对我说那个，我是你母亲，二选一，不要站那一边。”

德肖维茨有点委屈，他觉得母亲不理解自己也罢了，她没受过高等教育，可图斌不该这样，他来自哈佛，他学的是法律。他辩解说自己并没有变，他坚持的是自己一贯的原则，

——支持宪法修正案，为公民自由辩护。

2

德肖维茨说：一直以来我都想成为一名捍卫宪法第一修正案的律师。

德肖维茨是犹太人，四岁的时候跟父母搬到了犹太移民聚居的博络公园区，家庭和教育背景使他养成了好争论的习惯，他总是人群中的异议者。

这一习惯与他的个人成长经历有关。纵览德肖维茨的一生，骄人的学业成绩令人望尘莫及：在耶鲁法学院170名同年级学生中他的成绩名列第一，就读二年级时当选为《耶鲁法学杂志》主编。他在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引起哈佛法学院的关注，一毕业就获邀出任教师，成为哈佛史上最年轻的终身教职教授。

就是这样一个德肖维茨，谁能想到他小学和中学阶段是出了名的差生，他在老师们眼里就是个C等生，以后只能靠出卖劳力为生。他偶尔考试有了好成绩，老师会说成绩不真实，依然给记70分。他在演讲比赛获大奖，也没有老师表扬。

在这样的氛围和环境中长大的德肖维茨早已失去了自信。他一生的改变得益于夏季营地里一位叫伊兹.格林伯格的戏剧指导老师，他告诉他：你很聪明，长会成为优秀的律师。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外人口中听到对自己的肯定，他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并对自己有了信心。

因为这个老师，他想上大学。他向布鲁克林学院交了申请表，但他的成绩远远不够。幸运的是学校为申请者组织了加考，而他顺利通过，被录取了。

布鲁克林学院是他人生重要的转折点，这个高中时在班里五十多个人中成绩倒数的学生，竟成了布鲁克林学院的名列前茅者，他进了优等生协会，获得了辩论赛冠军，当选为学生会主席和辩论队队长。凭着在布鲁克林的优异成绩，他申请的所有法学院都发来了录取通知，包括哈佛，那时他选了耶鲁。

成长阶段对德肖维茨影响最大的一段经历，是高中进大学前的那次纽约州奖学金考试。他提出要参加考试，校长断然拒绝，他说他肯定考不上，他参加只会拉低学校的平均分。无奈之下德肖维茨向考试主办机构提出请求，校长不得已才让他参加，他竟考取了。而校长的第一反应是他作弊了，直到查验座位，发现他身边的同学没一个考取。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为自己主张权力。个人的成长让他意识到自由的重要，压制的可怕，所以成为法律人后格外看重宪法第一修正案，认为没有该条款的保护，所有的权利都得不到保障。

3、

德肖维茨说：我无时无刻不以捍卫言论自由为己任。

过去50年，他为各种各样表达方式辩护过，有电影、戏剧，有书籍、报纸，有卡通、传真，有录像、广告，也有教唆、诽谤、亵渎，以及侮辱性的手势。

他为新纳粹和种族主义、斯大林主义、反以色列言论、色情、儿童裸照都辩护过，他为之辩护的甚至还有兽行录像。

他说，一些他敬重的国家，即便审查那些他鄙视的人，也曾受到他毫不留情的批评；而一些人攻击他所敬重的国家，即便他对那些人无比鄙视，但也会为他们辩护。

他极力反对政府对言论的审查，即使那些表达他个人极不赞同、鄙视或认为是散布仇恨、伤害他人或有危险的言论。

对德肖维茨的争议，常常因此而起。

回到前面提到的两个小故事，他说图斌他们反对他，只是因为他捍卫宪法修正案的行为帮到了一位令他们鄙视的总统。问题来了，既然你知道他是令人鄙视的，他下台不是最好的大家都期待的结局吗，为什么要反对对他的弹劾？

反对对新纳粹的审查就更说不过去了，他是犹太人，父辈不少亲人死于纳粹手中。法律人首先该是人，是人就会有立场，他怎么能那么理性，他是宪法第一修正案意义上的绝对言论自由主义者？

H.L林肯说：捍卫人类自由的麻烦，在于你不得不将生命中的宝贵时光花在一些恶棍身上，压制自由的法律首先就会冲着这些人，如果要彻底终止压制自由的做法，首先就要杜绝对这些人自由的压制。

德肖维茨以此为自己辩护。

4

回顾过往，德肖维茨说他了无遗憾，充满感激。过去的五十年法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很荣幸通过教学、实务和著书立说参与并促成了这些变化，他在法制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迹。

法国哲学家伏尔泰曾说：我不赞同你所说的，但我会誓死捍卫你发言的权力。

这句话里映照着德肖维茨捍卫宪法修正案的一生，这句话里也有我面对他的文字不时而有的心情，我并不完全赞同他，事实上我也常是他的异议者，然而我由衷敬重他：

——他做着自己热爱的事，并把热爱和才华发挥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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