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〡忆故乡夏夜乘凉，晚凉无一事，便是好时节

01

在这无坚不摧的岁月铁蹄下，我们注定将失去诸多美丽的词汇。乘凉，大抵亦难幸免。

若说乘凉一词，今年五月，那也是上过一回热搜的。袁隆平老先生陨落，他的“禾下乘凉梦”，一度便成为了全民热词。倘在时下的中小学课堂，教书先生恐怕不止要释义何为“乘凉”，就连这“禾”，也少不得一番言辞纠缠。事实上，今天的钢筋水泥城市，评判某家的孩子五谷不分，也不见得就是贬义。没见过“禾”的孩子，又何止千千万呀。

至于乘凉，请问是哪个年代的古董？如今，躲在都市方格间里，叹着空调冷气，品着冰凉雪糕，晚上还要盖被子呢！

似乎无法避免，乘凉，已行将就木沦为了过去式。哪天加冕为生僻词，人们也觉得顺理成章，更无需诧异，世事迭代以及岁月无常，不本就如此吗？

只不过，对曾经熟悉的人们，关于乘凉的久远记忆，永远是那最温暖的存在。

02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故乡江南的小村，暑热似乎格外漫长。

入夏了，爷爷说，好热呀，人往屋里钻，稻在田里窜；不久入了暑，爷爷又说，热在三伏呢，三伏要不热，五谷就不结；好不容易脱了三伏，爷爷却还是摇着那把陈年的大蒲扇，莫急，莫急，还有二十四个秋老虎呢！

奶奶早就在准备夜饭了，夏季的菜园子，总让餐桌上的人味蕾涌动。豆类有大豌豆、青豆、黄豆，瓜类有苦瓜、丝瓜、南瓜、瓠子瓜，时蔬有四季豆、长豆角、茄子、空心菜、地瓜叶、西红柿，关键还有辣椒，作为每一道菜的配角，却又常常反客为主。

在土灶旁操着大锅铲炒菜的奶奶，更是热得满头汗珠滚落，不久她就吆喝起嗓子了，快点铺桌子恰饭了，一会儿，还要吃去乘凉呢！

吃夜饭，冲个凉水澡，似乎只是乘凉的前奏。乘凉，无疑是小村夏夜最重要的消暑方式。

孩子们听了，心里特别高兴，铺筷子铺碗帮忙端菜，也就格外的勤快。毕竟放暑假了，可以尽情玩耍。

更可期的是，还有乘凉这样的热闹事儿。

03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开始有了一丝凉风从山口吹来，井塘边水田里的蛙虫憋了一天的嘴敞开鸣着，树叶也似乎松了口气，摇曳着碧绿妙曼的身姿。

村前的大禾场里，各家各户陆续有人搬了椅子、凳子、竹床过来。禾场边，是一排高大的桃树，“大树底下好乘凉”，自然成了争抢的“宝地”。

没多久，就坐满了人。男女老少，光着膀子的，摇着蒲扇的，吸着旱烟的，肩膀上搭条毛巾的，手里还端着一碗饭的，或者端着一把缸浓茶的，光溜身子打着赤脚只穿一条短裤嬉闹的小孩，好不热闹。

有热心的人，抡起大竹扫帚，将禾场一天下来的垃圾扫成一大堆，都是些碎屑、枝叶、家畜的粪便，烧起了火，烟雾里夹杂着一股农家特有的香臭交加的味道，为乘凉的人驱赶着讨嫌的蚊虫。

晚凉无一事，便是好时节。

屋子里太闷热，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光，农人们聚在一起，开始闲话着家长里短、田地农事或陈年旧事。

虽然热，孩子们却是静不下来。成群结伙，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借着月色玩跳房子的游戏，模仿电影里的红军战士从那堆烟火之上飞过，捉数不清的萤火虫装到喝完的白酒瓶里……

偶尔，有手指大小的飞机，一闪一闪从星空中穿行而过，孩子们欢呼地追着，一直相送到天的尽头。

光阴似乎变慢了。

大人和小孩，在这样的时刻，浑身上下都透着无比的轻松惬意。

04

玩累了，孩子们就跑回大人身边，躺着竹床上，头顶星河灿烂，仰望漫天星光，扳着手指头数星星。

那会儿的天，特别低近、特别清凉，仿佛人就躺在星空中间。

地理老师教了些知识，于是缠着大人，认真地辨认起来，你看，那是北斗七星，像把勺子，那是启明星，太白金星就在那颗星上，那好像是牛郎织女星，七夕不远了，中间的鹊桥快要搭好了吧！若是逢上十五夜，还会较真地望着月亮，看，那条灰线是月球上的高山。

而村里老人的讲古，也就是从这些天象开始。讲牛郎织女，讲七仙女下凡，讲天蓬元帅调戏嫦娥，讲太白金星担任钦差大臣到花果山招安孙悟空……

孩子们专注地听着，快乐的思绪似乎也飘向了仙境。夜开始随着夜渐渐凉下来、静下来。

凉风吹来，疏影浅动，恰似斗转星移。

许久，许久，倦意袭来，哈欠接二连三地光顾，不少小伙伴听着听着便眯上了眼睛，躺在长辈怀里睡着了。

多数人也安静下来，不知是“心静自然凉”还是“自然凉心静”，只剩下几处地方还在窃窃私语。

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蛮凉快了，回家睡吧。

于是，大家似乎豁然醒悟，连忙起身，搬起椅凳，各自回家。

俄尔，一整个禾场里，只剩下夜色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