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吗？风停了吗？

李清照的眼睛慢慢睁开，头还是昏沉沉的。是的，风停了，雨也似乎停了。

虽然帘子遮着，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少女的听觉异常敏锐，没有丝毫风声和雨声传入耳中，帘子的缝隙中还透着微微的日影。

昨晚又喝多了。

01 李家有女，初初长成

昨日，春风和煦。

晚餐席间，父亲李格非照例同女儿谈起了诗词。

父女俩对前朝本朝之佳作，尽兴品评一番。两人都是词中高手，未免你一言我一语，虽是父女，却甚有词友之感。

餐毕，谈兴未尽，让仆人在海棠花开正浓的后院设一小几，斟上两杯，父女对酌。

李清照于襁褓之中，母亲即逝，因此父亲对这个女儿自小就特别怜爱。而清照从小表现出的异于常人的聪慧，更是让父亲喜不自禁，又赞叹不已。

清照三四岁时，父亲便自做西席，亲自教女儿识文断字。

父亲最为推崇的诗词大家是他的老师苏东坡，作为老师好友的黄庭坚作品，也很是入他的法眼因了这个缘故，清照从小看的最多的便是苏黄之作。

东坡诗词的超逸绝伦，庭坚作品的疏宕沉郁，都令清照神往不已。慢慢习摹至今，清照闺间练笔，已隐隐透出苏黄之范。

虽是女儿之身，父亲却不想把清照培养成一个传统的闺中女子。餐间席中，教会了女儿饮酒。李白斗酒，东坡豪饮，文坛儿女岂有不好这杯中之物？

几年以后，父亲被调任京官，因清照年纪尚幼，仍留在章丘，由伯母照顾。

清照便与堂兄弟们一起读书，一起游玩。泉城章丘可玩之处甚多，清照独爱那水汽氤氲的白云湖，和威武青葱的危山胜景，她时常拉着小伙伴们一起去划船、登高。

清澈的湖水雕琢了小清照的文采，冲刷出了一片日后独属于她的清冽文风；而伟岸的高山，又在小清照的性格里投下了一颗大气的种子。

这些儿时玩耍的经历，使得清照成年以后的词风，透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豪迈洒脱之气。

长至及笄之年，父亲把清照接到了汴京同住。父亲关注女儿的学业，请来名师为清照授课。

清照最喜听老师讲解《诗经》。

“青青子衿，幽幽我心。”

《诗经》中的草木茂盛儿女情长，开始如无声细雨般萦绕在她的心间。少女的清照，体会到了伤春怀秋，有了那种淡淡的忧伤心绪了。

父亲最是钟爱并了解这个独女，知道清照在家乡山水之间疯惯了，小小闺房如何能成为她的天地？

于是，闲来空暇，时常带着清照在汴京城内观灯踏青，将那些文坛轶事、朝中趣闻及市井民风讲于清照听。

父女俩亦时常在一起品诗斗词，不亦乐乎。

这样一种天伦之乐，满京城里，估计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02 词女之夫，梦中注定

清照了解自己的天赋，亦明白父亲的厚望。

像父师苏东坡那样名满天下，成为所有文人的魁首，目前的她还不敢奢望。但立足于当今文坛，从此在文学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一席之地，她还是颇有自信的。

至于暗暗萌动的少女情愫，清照自有一番自己的向往。觅一个志趣相投、琴瑟和鸣的郎君，从此“夫妇擅朋友之胜” ，在清照的小女儿心思里，是除了她的文学志向之外的又一个甜蜜憧憬。

汴京城内，几条街区之外，是赵明诚家的宅院。太学生赵明诚，李格非的同僚契友赵挺之家的公子，承家族遗风，擅金石书画。此时明诚正对着面前书桌上的三句话困惑不已“言与词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原来今天午睡醒来，赵明诚记起梦中曾翻阅了一本书，书中内容只记得以上三句。果真如父亲所说，“言与词合”为“词”，“安上已脱”为“女”，“芝芙草拔”为“之夫”？难道我要成为“词女之夫“吗？

几杯淡酒下肚，几许凉风袭来，清照已微有醉意。

借着酒意，清照侧身，凑近身旁一丛海棠细赏。海棠有梅花的风骨，却无梅花的香气，这一点更增添了海棠的出世之美。

我自无香无味，但我若绽放，必定惊艳天下，清照心内暗忖。

海棠鲜妍明媚，又烂漫潇洒，古今文人哪个不爱它？只是花期太短，从苞始至苞终，只有短短十天左右的时间。

我们女儿家的青春又何尝不是如此？纵使父亲把我当男儿教养，纵使我不愿自囿于自己女儿的身份，但我又何尝摆脱得了这女儿家的最终归宿？惟愿这花期能久一点，再久一点，亦如我这青春，若能久久长长，该有多好！

“下雨了，别发呆了！”

父亲的声音骤然响起。清照猛然回神，却见父亲正在引导下人撤去桌席。

雨点不大，风势却疾。

不舍那一丛丛的海棠，清照退回房内，倚着门栏，出神地盯着风雨中漂泊摇曳的海棠。

海棠娇嫩，不胜风力，早有几片花瓣随风卷起，又落下。海棠海棠，你可知愁，可知风流？韶华不易，何故落红？

酒劲上来了。清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床，又是如何睡着的。

03 不朽海棠，穿越至今

“日上三杆了。”丫鬟春儿动作娴熟地卷起了帘子。

果然，风雨皆停，初霁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小姐，梳妆了。今天用哪支簪子？”

“簪子？”清照没有反应过来。

“是呀，前几日新买的那支花形簪子可好？”

“别管簪子了。你刚才路过后院了吗？海棠花可好？”

“海棠花？应该好吧。小姐，你还好吗？”

“不对不对。你知道吗？昨晚虽然雨不大，但风势那么疾，叶倒是滋润肥绿了，但花肯定遭殃了。那样的粉嫩花瓣怎禁得起如此摧残？哎，残落了，一定残落了。”

清照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沮丧不已。春儿呆站一侧，不知如何应答。

清照随意拉过一件长衣披在身上，翻身下床，趿着鞋子，走到桌前，略一沉吟，提笔填下一阙“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轻轻放下手中那支竹笔，清照在椅子上呆呆坐着，盯着窗外，已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一年，李清照填了两首“如梦令”，这便是其中的一首。因着这两首词，她瞬间名满京城，其时不过芳邻一十六。

这首小令语言清新，词意隽永，深含惜花伤春之心，不失为婉约词派的巅峰之作。而李清照，亦被公认为“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位女词人“，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美誉。

设若李清照跟当时的多数女孩子一样闺房深囿，设若那晚她没有多酌几杯，设若那夜月明风和，我们今日又何以得此佳作悦目悦心？

两年之后，李清照嫁与赵明诚为妻。两人意趣相投，诗词唱和，成就了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那一夜的酒醉，让李清照带着她的海棠，穿越了千年，依旧在每一位读者的心里，红肥绿瘦。

——END——

文章图片，来自网络

本文原创，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