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伦的两大缪斯对谈

作者：黛安·基顿

译者：易二三

校对：Issac

来源：Interview（2015年5月6日）

年仅26岁的艾玛·斯通，在过去的近十年时间里，可能是大银幕上最独特、最具活力的女演员之一。

从初试银幕的《坏小子》（2007），到cult喜剧片《丧尸乐园》（2009），再到《匪帮传奇》（2013），斯通主演的影片通常都是男性重头戏，而她的热情奔放令那些场景变得光彩非凡。去年，她凭借《鸟人》中的表演第一次获得了奥斯卡奖的提名。

《鸟人》（2014）

最近，她成为了伍迪·艾伦的新晋缪斯，除了去年的《魔力月光》（2014），《无理之人》也即将于戛纳亮相。此次，伍迪·艾伦的终极缪斯黛安·基顿和她进行了长谈。

黛安·基顿：终于见到你了，艾玛。

艾玛·斯通：是啊……

黛安·基顿：1987年1月的时候，我和杰西卡·兰格、茜茜·斯派塞克为了宣传《芳心之罪》一起上过《采访》杂志的封面。那时我说，「得到某样东西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想要它，包括你自己。」你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获得成功或雄心勃勃而感到内疚吗？

《芳心之罪》（1986）

艾玛·斯通：（笑）你知道吗？我的大脑运作方式的奇怪之处在于，唯一能让我感到平静的就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不会承认自己想要什么吗？

黛安·基顿：我试着不去承认，因为我对这种欲望感到很内疚。

艾玛·斯通：为什么？

黛安·基顿：因为这让人感觉要求过多。如果我承认自己想要它，它就会消失。你知道，这是对欲望的惩罚。

艾玛·斯通：我的感觉正好相反。这会很奇怪吗？但那一定是某种心理机制让你在某种程度上，在自己心里保持安全。当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时，我会觉得更安全。当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时，我感觉自己在虚空中漂浮着。我或许应该学会不把一切都说出来。

黛安·基顿：也许你现在的状态就很好。你2012年在《采访》杂志上的封面照性感得惊人。你似乎毫不畏惧地凝视着这个世界。你似乎准备好了演员能演的一切。你自己的感觉是这样吗？

艾玛·斯通：并不是。

黛安·基顿：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演绎这些角色了吗？

艾玛·斯通：我觉得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准备去做一些不同的、有挑战性的、可怕的事情。我想是因为我刚刚（在百老汇复排的《歌厅》中）扮演了莎莉·鲍尔斯。你知道，因为才开始登上百老汇的舞台，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得上台表演，不管你感觉如何，都必须一口气把整个故事讲完，而不是像拍电影那样一场接一场地演。

我觉得自己是在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去理解表演。但只有在过去的六个月到一年时间里，我才觉得可以真正尝试这些不同的东西。我想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害怕。如果某件事真的很有挑战性，我会担心摔倒在地，让自己难堪。但我现在不那么害怕失败了。

黛安·基顿：和我完全相反。我想不出什么比坐在剧院里，对着一群聚精会神的观众不间歇地讲故事更糟糕的事了。（斯通笑）对我来说，片段才是最令人兴奋的。

艾玛·斯通：你喜欢一场戏拍很多条吗？

黛安·基顿：哦，是的。我喜欢一直拍下去，因为我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可以自由地去尝试。我喜欢破碎化的生活。讲一个完整的故事似乎太严肃了。我对表演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唱歌。你唱歌吗？

艾玛·斯通：唔，我唱的不算好。

黛安·基顿：唱歌的部分往往很有趣。

艾玛·斯通：是很棒。但是每周唱8次，一共40首歌，是非常高的要求。歌手的生活要求很高。我可能会一直处于失声状态。

黛安·基顿：我想再回到那张封面照。你真的太美了，我觉得你像条变色龙。那张照片里有很多你的形象。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这种不断变化的形象。在和卡梅伦·克罗的访谈中，你说的一句话让我很有共鸣。

你说，当人们成功的时候，他们就会冻结在时间里，因为那是他们生活中最振奋的时候。他们因为当时所处的境况而获得了成功。随后他们又需要努力克服这一点。这是一句很有深意的话。你是怎么想到它的？

艾玛·斯通：是卡梅伦说的还是我说的？天哪。也许我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读到的。（笑）我不可能自己想到这些，因为我那时还没有多少人生经历。但现在我看到有些人即使成名或成功了很长一段时间，仍然会深陷其中。就好像他们还滞留在……

黛安·基顿：最辉煌的时候。

艾玛·斯通：对。普罗大众所接受的那个自我。

黛安·基顿：你应该不会沉溺其中，对吧。

艾玛·斯通：这个话题你应该比我更有发言权，你肯定没有过这种状态，而且你已经成名许多年了。

黛安·基顿：其实我经历过这个阶段：你会保持多久最初吸引人们的东西？你如何改变，如何继续你的生活，如何拥有不同的经历，如何成长，如何释怀？

艾玛·斯通：这对你来说算是个挑战吗？

黛安·基顿：或多或少吧。我那时30岁，刚拍完《安妮·霍尔》。这部电影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所以我必须接受这些挑战。但对你来说，你已经是个电影明星了，而且你才26岁。你要纠结的事可能更多。

《安妮·霍尔》（1977）

在那一次访谈中，你还提到，你对纯粹幸福的最初记忆是在亚利桑那州的雨季和父亲坐在封闭式的后门廊上，吃着马戏团花生，看着暴风雨。你那时大概才四五岁。对我来说，这种记忆是普遍、神秘而又简单的。

艾玛·斯通：的确。那段记忆最棒的一点——我希望其他人也有同样的经历——是在爱变得复杂之前的爱。这是最纯粹的爱，不需要解释。如果你足够幸运，与你的父母有过这样的经历，那将是一种可能改变人生的感觉。这些年来，与我的家人、朋友或恋人经历过这么多之后，还能回想起一边看季风一边吃着马戏团花生的画面，这可以说是人生中真正值得拥有的一种记忆。

黛安·基顿：我们是幸运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尤其是在与我的家人有关的事情上。

艾玛·斯通：这很特别。

黛安·基顿：你曾经说过一部电影里你最喜欢的是结局。你最喜欢的电影都有伟大的结局。能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一个结局吗？

艾玛·斯通：我最喜欢的是查理·卓别林的《城市之光》（1931）的结局。我在YouTube上只是看了结局的段落就哭了。（笑）我认为任何平庸的电影都可以被一个伟大的结局拯救。反之亦然。一部伟大的电影如果有个错误的结局，就会把整部电影搞砸。

在《城市之光》中，卓别林是一个流浪汉。他爱上了一个在街上卖花的盲花女。有一天他从她那里买了朵花，然后她听到了砰的一下关门声。她以为他走了，留她一人在原地。她开始相信他是一个富有的人，他有点，想让这一切将错就错。

《城市之光》（1931）

她以为他是个百万富翁。但他是个流浪汉，身无分文。后来有一天他在报纸上读到有个医生能做眼部手术。我记得手术的费用是五千美元。他参加了一场拳击比赛，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做眼科手术。她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就在影片的最后五分钟，他走在街上，几个月没见她了。一群孩子朝他吐唾沫，取笑他。她出场了。他通过一扇窗户看到了她。她现在拥有一家花店。她走出商店，在他的翻领上别了一朵小花，她摸到了他的手。她对手的触觉更灵敏，因为她以前是瞎子。她只是摸着他的手看着他，因为他看起来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城市之光》（1931）

他用一种你从未见过的方式盯着她——一个眼中充满爱意的人。她说，「是你？」他点了点头。他说，「你现在能看见了？」她回答说，「是的，我现在能看见了。」他笑了笑，然后就离开了。这是最美好的事情。我想伍迪也喜欢这部电影。

黛安·基顿：哦，他很喜欢。

艾玛·斯通：《曼哈顿》（1979）的结局也给人这种感觉。

《曼哈顿》（1979）

黛安·基顿：你第一次看那部电影是什么时候？

艾玛·斯通：大概14岁吧。事实上，当时我有个认识的人在学校里看这些电影。算是他给我介绍了查理·卓别林。

黛安·基顿：啊。

艾玛·斯通：这段关系的结果不算美好。但是，他介绍给我的流行文化中的东西是无价的，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深深影响了我的生活。所以我很感激他。

黛安·基顿：安德鲁·加菲尔德曾经说：「和艾玛一起工作就像跳入一条惊险刺激、蜿蜒曲折的河中（斯通笑），而且从来没有抓不住河岸。从一开始。直到最后。自发的。当下。现在。令人恐惧。热情洋溢。这似乎是与别人搭戏的唯一方法。」我想说的是，当你听到这样的观察时，你是什么感受？

艾玛·斯通与安德鲁·加菲尔德

艾玛·斯通：他就是这样一位诗人。（笑）但这就是他的写作方式。所以我听到的时候，心里当然有点膨胀。不过他每天都会写这样的东西。（笑）

黛安·基顿：不可能。

艾玛·斯通：他会的，他非常有诗意。

黛安·基顿：真令人吃惊。但这很美。

艾玛·斯通：是啊，他可能是当代的华兹华斯。（两人都笑了）

黛安·基顿：你真幸运。他也很幸运。

艾玛·斯通：算他走运。（笑）

黛安·基顿：说句有点不好意思的话，我觉得你的美是独一无二的。

艾玛·斯通：噢…

黛安·基顿：而且我认为复杂性和某种不平衡的方面，对一个人来说是美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当你想到美，你是如何定义它的呢？

艾玛·斯通：我们的审美很相似。基于你的书和我在你的Pinterest主页上看到的。

黛安·基顿：天呐。

艾玛·斯通：越独特越好。当你觉得一个人真的变成了她们想要的样子的时候，我觉得我能从她们身上感受到一种对自己的接纳。这才是吸引我的地方。

黛安·基顿：我觉得这和你给人的感觉也很吻合。我对你有些了解；我看过你的维基百科页面。你出生在亚利桑那州的斯科茨代尔。

艾玛·斯通：对。

黛安·基顿：而且你肯定也很爱你的母亲。所以我心想，「噢，我们至少有两个共同点：出生于西部以及对母亲的爱。」不过，我觉得你的经历应该和我的很不同。因为维基百科上说你住在驼峰高尔夫俱乐部。

艾玛·斯通：你永远不能全信维基百科。

黛安·基顿：这不是真的吗？

艾玛·斯通：我们住在驼峰高尔夫球场的第16洞附近。但维基百科上曾说，我的父母拥有这个高尔夫球场，这根本不是事实。但如果你在亚利桑那州，隔几英里就能碰到一个高尔夫球场。

黛安·基顿：我还在上面读到你曾经在家自学了两年。

艾玛·斯通：这倒是真的。

黛安·基顿：还有件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事，你在山谷青年剧院（Valley Youth Theatre）演出了16部作品，包括《爱丽丝梦游仙境》和《豌豆公主》。（斯通笑）我一直在想，「哇，这个女孩真厉害！」艾玛，你到底是怎么产生这么多的激情的？说真的，你早年在高尔夫球场或者任何你自学接受教育的地方，是怎么产生这么强的职业道德的？出演了16部作品！这很了不起。

艾玛·斯通：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很喜欢表演。这一点我很清楚。当我在家里学习函授课程的时候，我就着迷于表演，直到今天我仍然着迷于此，不过是以一种更成熟的方式。

黛安·基顿：所以当你的梦想成真，成为了一个电影明之后星，你是否觉得对那些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了你明星地位的人负有一种责任，比如你的影迷？我的意思是说，你和你的影迷是什么关系？

艾玛·斯通：我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我自己也是个铁杆影迷——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笑）我知道身为影迷是什么感觉。但我想我从未真正考虑过拥有影迷的想法。

我想我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我思考的更多的是关于工作、电影的问题，而不是我自己，特别是，我一般通过作品跟人们交流。所以我从来没有把它当成是针对我的，好像这和我有关似的。也许这是不明智的。但是，当有人来到你面前，对你所做的工作说一些发自内心的话语时，是很有意义的。

黛安·基顿：你的故事很吸引我。还有你的背景也一样。（两人都笑了）太棒了。对我来说真是太完美了。空气的炎热和干燥。

艾玛·斯通：你喜欢荒漠吗？

黛安·基顿：啊，非常喜欢。

艾玛·斯通：但我一直在和亚利桑那州的干旱作斗争。我喜欢炎热，但不喜欢干燥。我最近才意识到我喜欢这种炎热。因为当时我以为炎热和干燥是密不可分的。不过我现在所处的地方又湿润又炎热，天啊，我太喜欢了。

黛安·基顿：所以你更喜欢东海岸的夏天？

艾玛·斯通：我喜欢，因为你感觉自己还活着。你不会觉得自己被活活烤熟了。你浑身大汗，头发可能看起来很糟糕……就像你在新奥尔良，会觉得这种炎热很性感。而在亚利桑那州，热浪似乎要让人窒息。（基顿笑）换句话说，为什么有人会在这里定居呢？但是什么也比不上那里的日落。而且也没有什么比荒漠中获得的宁静更好。我又想再回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