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幽香弥漫记忆深处

　　 前些日子，到一个朋友处闲聊，我们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聊得起劲时，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时竟想不起来是什么花了。使劲地嗅了嗅，那花香却好似消失了。便没在意，继续和朋友聊天，在那天南海北，但总是感觉心里缺了点什么。

　　 正心不在焉的时候，不经意间又闻到了那淡淡的花香，终于忍不住，问朋友养了什么花，朋友笑笑，说是栀子花，爱人买回来的，并把我带进了卧室。在他的书桌上，一个漂亮的小花瓶，插了几朵清新的栀子花，那淡淡花香就是它发出的。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气息沁入心扉，征得朋友同意，我摘下一朵，放在上衣口袋，便起身告辞。回到单位后，忙碌的工作，让我淡忘了静静地呆在口袋里的栀子花。

　　 以后的几天里，在每日也不算繁忙的工作生活中，总是闻到一股淡淡花香。那朵小小的栀子花味道并不浓，只是在忙忙碌碌的时候，不经意间闻到那沁人花香，再忙再累的心绪，也就释然了。有时把衣服脱去，可那花香依旧还在，即使去冲个凉，还是能闻得到，仿佛那花香已进入我的身体，进入了我的骨髓。

　　 一日午后，我翻开上衣口袋，发现它早已枯萎，也就随手将它丢到垃圾袋中。而在往后的几天里，我仍然能闻到那熟悉而陌生的花香，只不过香味似乎不同，多了些腐烂的气息，当然还是香的。这不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有几次甚至还可笑地翻翻口袋，想看看是不是有一两片还藏在某个角落，但结果却让我失望，什么也没找到。只能想，也许它的香味，早已渗入了我的衣服，还在依恋的陪着我吧！

　　 小小的一朵栀子花，它的香味并不浓，却又那么深沉、执着。无论盛开前还是凋谢后，它都顽强地散发着那股淡淡的香，不经意闻时，它就在你身边，你刻意找寻时，却仿佛找不到它的踪迹。

　　 这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栀子花香，让我的思绪悄然地飞回到我的童年，飞回到那些栀子花开的季节……

　　 对栀子花，我从小都是熟悉的。儿时的记忆里，有母亲和栀子花相伴的深刻眷恋。

　　 老家门前不远的菜地旁，就有一棵栀子花，因为是长在自家菜地蓠芭墙上，所以无形中成了我家的资产。也很奇怪，在我们那个小小的村落中，栀子花并不是只有一棵，可唯独长在我家菜地蓠芭墙上的这棵，每年开的花儿最多，也最香。

　　 每到栀子花飘香的季节，母亲总是小心的采上几朵，有的是开过的，有的还是花蕾，连同几片叶子和不长的一段枝干，放在一个大碗或者小口瓶中，里面再盛点水，放于窗台边，或者置于那个算是母亲嫁妆至少有几十年历史的大柜子上。在接下来的若干天里，简陋贫穷的家里，便到处是那淡淡的栀子花香。儿时的我，常常在那样的夜晚，在流溢着栀子花香的昏黄灯光里，如饥似渴地读我喜欢的书。而母亲，也常常在一旁，悄悄地忙她一辈子也没忙完的家务活，偶而还爱怜地看上一眼她身旁读书的儿子，或者用她手中的针，挑一挑即将燃烬的煤油灯线。而那时的我，也往往在那昏浊灯光忽然亮了的刹那，抬头看上母亲一眼，偶而还会发现母亲的额头好像又多了一道皱纹，虽然那时并不懂什么，可心里或多或少地还是有点伤感，伤感母亲似乎又老了些许。有时，母亲还会将一朵栀子花，别在发髻上。在我的记忆里，不知道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否美丽，但喜欢栀子花的母亲，却永远是温馨美好的回忆。

　　 母亲是很大度的。在那时的农村，虽然小小的栀子花不算什么，但在贫穷的乡下人眼里，小小的栀子花也真是个好东西。于是，每每栀子花飘香的时候，邻里人都争先恐后的来摘，母亲哪怕自己没有了，也要给邻人留一点，邻人在摘花时，有时把树弄得伤痕累累，母亲虽然心疼，但从不说什么。母亲的大度也赢得了邻居的尊敬，在老家，邻里人都叫她二奶奶，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母亲一直这样被叫着，一直叫到今天。虽然有她辈份比较高的原因，但那里面包含的尊敬，不仅仅是一句二奶奶所能完全表达的。

　　 八岁那年，也是栀子花开的季节，我得了一场大病，其实也就是肺炎，可那时的乡村医疗条件很差，加上家里穷，没有及时医治，以至于拖得比较严重。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深夜，母亲面对浑身滚烫已经快昏迷的我，急的束手无策。最终，她下定决心，揣起家中仅有的十几块钱，背起我，钻进了黑夜中的雨帘。

　　 伏在母亲温暖背上的我，并不知道已不年轻的母亲是怎样跌跌撞撞地背着我，在那样一个没有月光的雨夜，把我背到三十里外那个叫阜阳的地方。在我昏睡的三天三夜里，小镇医院里有好几个和我一样大小的小孩，没能抵抗住病魔的纠缠，在迷迷糊糊中进入了天堂。后来长大了，稍更人事的我常常在想，在那样一个深夜，那些孩子母亲凄沥的哭声，一定深深震摄着母亲原本就已慌乱的心，真的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度过那样的不眠之夜。

　　 在我第三天早上醒来时，第一次有知觉的行动，就是闻到了一股栀子花淡淡的香。嗅着香气望去，在病床边的小桌上，一个不太好看的大碗中，插着母亲不知何时摘来的几束栀子花。看到那熟悉的花瓣，闻到那沁入心脾的暗香，我幼小的心似乎也感到了温暖，如那冬日午后的一束阳光。好多年以后再来回味，终于明白，或许正是那对母亲同样熟悉的栀子花，陪她度过了那无法想象，难以煎熬的三天三夜。栀子花香给我的温馨，有时候恰恰是无法表达的母爱化身。

　　 在我人生的第一次苦难面前，除了有栀子花香的记忆，还有那普通的咸萝卜让我无比眷恋。醒来的第一个早餐，是母亲细心熬煮的稀饭。正准备吃时，那位可亲的老医生走进病房，把一袋小东西放在桌上，还笑咪咪地对我说，多吃点咸的，就会有精神了。他从他的家中，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小朋友，带来了一点乡村人每家都有的腌萝卜。年少的我，那时并不懂得怎样去感激，只是很认真很用心地吃完了那咸咸的腌萝卜，吃得非常香，感觉那平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常咸菜，真的是美味佳肴。

　　 于是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喜欢吃这腌萝卜。到了四川，就叫泡萝卜或酸萝卜了，还是喜欢吃。我不知道这小小的嗜好当中，是否深深蕴含着对那位不认识也再没见过面的老医生的感激之情，不过，在我八岁的记忆中，其他早已模糊，唯独这件事是那样的深刻，那位可能已作古的老医生那微微一笑，如同那淡淡的栀子花香，我至今还记得那么清晰。我想有了这些，或许就已足够。

　　 高三时，班上来了两个插班生，就是那种花点钱到班上补习参加高考的那种，一个叫小东，一个叫小林。既然是插班生，成绩当然不行，多数因为家里条件比较好，被家人花点钱逼着到这儿来试一试，看能不能实现父辈们的奢望。没过多久，或许是我成绩差的缘故吧，我们三个就莫名其妙地好上了，天天疯在一起，他们俩压根儿就没想考大学，只是迫于家庭的压力，到学校来混日子的。

　　 小东是小县城里的人，那时流行台球，小东早就精于此道。每到晚自习的时候，我们就跑出去疯玩。在离校有点远的地方，一个大桥边，有一个固定的台球赌场，规则是两伙人对打，十局六胜制，一局五块钱，输了的还要付桌子费。小东每次只打六局，其它的四局由我和小林打，当然我们从未输过，因为小东的六局绝对会赢，我们输了也无所谓，所以，每天都有十块钱的收入，偶而我和小林赢了，还会更多。打完了，除了他们一人一包烟，剩下的钱就用于吃和看电影、录相了。

　　 现在想来，那样的日子真的让人颓废，让人触目惊心。我们也在那样的麻木中快乐着，而我们的家人一无所知。那样的境况，考大学真的是天方夜谭。

　　 在离高考只有两个月的时候，比我大三四岁的小东忽然正儿八经地对我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了，这样会害了你。他说我有基础，不象他们根本就没有希望。他还说，这最后的两个月，他们两个要陪我好好冲刺一下。

　　 四年后，我离开了故乡。慢慢地，小东和小林也就音讯全无了。人生的记忆也在不断的奋斗和挫折中，平凡而普通地随着时光在流逝，有一段时间似乎还真的忘了他们。

　　 直至这朋友处小小的栀子花，忽地勾起我对童年的美好记忆，也让我在这城市喧嚣的苦恼中，也忽然有了一份宁静。宁静中，我想到了这两个朋友。

　　 在那一刻也忽地明白，栀子花的记忆并不只和母亲有关。小东和小林，就是生命历程中两朵熟悉而陌生的栀子花。当年，我想追寻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悄然离去，就象你刻意寻那栀子花香时，却觉得花香不浓，或者干脆闻不到了；而当我似乎真的忘掉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又不经意间在我的脑海中生动地再现，也就像如果你是不经意地靠近那栀子花时，等到看到她的时候，忽然却发现早已置身于花香四溢中了。

　　 熟悉的栀子花让我想起，其实在别后的十多年中，我一直常常地把他们念起，那纯真而特别的友情，又怎能轻易忘记？

　　 在离开故乡十多年的光阴里，也曾想过要好好地找找他们。如果真的全心去找，这也不是难事，可往往还是在最后关头打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让我没有坚持去做。心中始终担心，既然当年的分别是那么的执着和刻意，那么今天的重逢说不定就多了份尴尬和无奈。如果真的见了，那青春的友情也许反而要变味，于是，索性不去找了，就让他们永远静静地放在心中。有时候，珍藏于记忆中的友情似乎更浓。

　　 准备落笔时，心中不免在想，我把对母亲的这种温馨眷恋，就这样生拉硬扯地与对两个朋友的深刻记忆搅和在一起，是不是太牵强太随意了，可这的的确确是我闻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栀子花香时，第一时间内心真实的人生感受，于是也不管什么文学不文学了，索性一股脑地全写下来。

　　 我的母亲，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妇女，而就这样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人，却用她的大度，她的宽容，她的爱心，影响着她的儿子，一生的人生信念。

　　 有时在想，我可能记住的不是栀子花，记住的是母亲吧，如同我喜欢腌萝卜一样，记住的可能就是那个和蔼的老医生，记住的原本就是一种爱心。可又想一想，无论记住什么，其实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栀子花已成了我童年美好记忆中的一部分。

　　 有的时候，朋友之情也象那栀子花，太刻意了，反而闻不出什么香味，若把它随手放在心灵的某一角，反而常常要记起他们，而且，欲久，还会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