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专属天使

凌晨三点,我又被这只gui吵醒了。

他露出一双尖利的獠牙,扬言说要吃掉我。

我翻身打了个哈欠继续睡,没理他。

他跪坐在我床边,目光渐渐阴沉下去,张开血盆大口,啊呜一口咬住我手臂。

我反手啪地拍了一下他脑袋:“脏死了。”

他急忙松嘴,用衣袖拂干我手臂:“我去接水来给你洗洗。”

“别用头盖骨接啊。”

———

我是倒霉的安佳雁。

高考过后,我读书就不进脑了。是真的不进脑子。

每次一静下心来看书就头晕,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的,完全看不进去。

大夫说这是病,得治,至于怎么治,不知道。

这是我上大学的第二周,周五有一场入学考试,考的是学校规章制度。

可我一抱着学校手册就犯病,想到考试就急得满头汗。

为了放松紧绷的神经,我一口气绕着操场跑了四五圈。

白天出了很多汗,全身黏糊糊的。

我插上水卡,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要穿衣服时才发现忘记带干净衣物了。

反正现在寝室没人,出去拿也没问题吧。

我带着氤氲水汽旋开门把手出来,脚还没往前迈,就看见个高大的身影。

听说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会感到胸闷、呼吸困难、失去平衡感,反而不会尖叫。

现在的我便是如此。

我往后踉跄两步,浑身颤抖,像是随时要厥过去。

眼前这个男人,他、他在用自己的头盖骨接水喝!

他扭头看见我,惊叫一声,举起头盖骨挡住自己的眼睛。

我低头一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

我慌乱间抓起换下来的脏衣服捂住自己。

“你能看见我?”他眼前挪出条小缝看我。

我都快吓傻了:“盖,盖回去。”

他反应了会儿,才哦了一声,把头盖骨盖到头顶上了。

“我叫楚砚,你呢?”他显得有些雀跃,“和人说话的感觉真好啊。”

“你背过身去!”我恐惧地咽了口唾沫,“我要穿衣服。”

他听话地转了过去,但只是头转,身体没动。

我见状吓得尖叫起来:“是整个转啊!”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习惯了,抱歉吓着你了,其实你可以直接关门的。”

我:“……”

吓得我都忘记有门了。

我穿好衣服躲在浴室里不敢出去,许久了,外面没任何动静。

我大着胆子正想开门,却传来他清朗的声音,略带委屈:“我知道你怕我,但我是只好gui。”

他在外面絮叨着,说自己从不吃人,不咬人,也不吓唬人。只有夜晚才偶尔可能碰到实物,但机会不多。他每天都想和人说话,想得不得了。

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说个不停。

“你别怕我,我是全天下最温顺的gui了。”

我翕开条门缝往外看去,他背对着我双手抱膝坐在地上,背影有些落寞。

这只叫楚砚的gui,似乎…不太吓人啊……

但他是gui啊!就算不吓人,也他妈是gui啊!

不一会儿,他飘到阳台上去坐着,俯瞰校园的街,任晚风吹拂。

我屏住呼吸一步步挪回寝室,一个箭步冲上床。

我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即使热得汗流不止,依然不敢探出头来。

忽然我听见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是从阳台那儿传来的。

我怔了会儿,提着一颗心起身下床,蹑手蹑脚来到阳台。

楚砚靠墙蹲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唧唧的,泪珠是透明色,落到地上就不见了。

我满脸黑线,看了那么多恐怖片,就没见过他这么可怜巴巴的gui。

他仰脸看我,一双眼睛晶莹得就像小狗似的。

我蹲下去与他平视:“我叫安佳雁。”

———

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分,舍友刚含含糊糊说了一堆梦话。

而我则瞪着眼睛睡不着。

床边传来阵阵哈气声,然后是低声的:“我冻死你!”

我轻轻翕开床帘一角,借着微光看见楚砚盘腿坐在我床边,朝一只只蚊子呼冷气。

蚊子感受到寒冷,嗡嗡嗡飞远了。

我感到有些好笑。

其实楚砚长得挺好看的,浓眉大眼,挺鼻薄唇,一张脸英俊得如雕刻般。

可惜了,是只gui,还是只爱哭gui。

阅片无数的我,别误会,此片是恐怖片。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gui,而且这gui,还有点……可爱?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我毫无睡意,又想到周五的考试……

唉,死定了!

考试在即,说不焦虑是假的。要不再试试,说不定能看进去了呢?

于是我起身下床,为避免吵醒舍友,我蹑手蹑脚拿起学校手册。

楚砚见状,直对我竖大拇指:“挑灯夜读,好样的!”

我抱着书来到通宵自习室,自习室内一个人都没有。

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鼓起勇气翻开书,还没看完两行字,眩晕感又像潮水般袭来。

楚砚看出我的不对劲:“佳雁,你怎么了?”

“你信么?我读书不进脑子。”

“……”

“是真的。”这件事压在心里,如今面对一只别人无法看见的gui,我决定一吐为快,“从高考后我就这样了,也看过医生,医生说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那该怎么治呢?”他问。

“心病还须心药医。”

楚砚:“……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我:“……”

正当我撑着下巴,扭头看窗外夜景时,突然听见楚砚清澈的声音:“西南xx大学学生守则住宿篇第一条:未经允许,擅自在校外住宿者……”

我惊讶回头,看见他看着桌上的书大声念着。

“楚砚……”

他嘻嘻笑道:“既然无法看书,那我念给你听好了。”

于是一整夜,我翻页,他念书。

不经意间,天光大亮,通宵学习后的我疲惫至极,却还要强撑着去上早课。

课是高数课,整堂课我都小鸡啄米似的,每次我要打瞌睡时,楚砚就在身旁叫醒我。

我一看,他比我还听得认真,甚至评论,教授哪个知识点讲得不严谨。

这家伙,估计是个爱学习的学霸。

快要下课时,教授让我们把课本翻到练习题,当堂做题。

我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等到我把题看完时,早已累得满头大汗,哪里还有力气思考。

最要命的是,教授居然让我上黑板去解题!

我这种状态,看书都费劲,更别说解题了。

唉,丢脸就丢脸吧!我本想豁出去,直言自己不会,没想到楚砚鼓励我去。

我战战兢兢走上讲台,磨磨蹭蹭拿起粉笔,在同学们的注目下,写了个解字……

忽然,楚砚说:“我说你写。因为f(x)在x=0连续,所以x趋近于0时,f(0+△x)=f(0)……”

我惊讶之余,一字不差将他说的写完。

我答完题回到座位后,教授表扬了我,说我这是近乎完美的答案。

坐在我旁边的室友姜芷诧异不已:“佳雁,你好厉害啊,平时都不看书,还能解出这么难的题!”

我有点不好意思:“还好啦……”

我悄咪咪扭头看了眼楚砚,他笑着对我眨了眨眼。

没想到经过这次,教授居然让我当高数课的课代表!

楚砚知道后,忍不住为我高兴:“当博文课代表挺不错的。”

“你怎么知道教授名叫于博文?”我又惊讶了。

“我曾经和他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原来如此……

等等,于教授至少得四十了吧!既然他俩是好朋友,那楚砚也……

———

我本来想问问他是怎么死的,可转念一想,还是不要提起他的伤心事了。

于是我去查了一下二十多年前学校的资料。

原来楚砚是我们学校的硕士研究生。

1998年,楚砚硕士毕业后将会顺利升入Y大读博,可就在他前途一片光明时,他死了。

烧炭自杀。

就在我们学校他当时住的研究生寝室里。

我不明白,Y大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伟大学府,他怎么会自杀呢?

我很想问问他,可看着他雀跃在我身边蹦来蹦去,我生生把疑问咽下了。

他停下步伐,仰面闭眼感受阳光的气息,嘴角微微翘起弧度。

他说:“佳雁,我死去的这些年一直很孤独。”

“佳雁,谢谢你能看见我,谢谢你不怕我,谢谢你肯和我说话。”

他说得真诚又愉悦。

我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如果他在自杀前知道自己会承受几十年日日夜夜没有尽头,几近绝望的孤独,会不会就不会选择死亡了?

我说:“听说gui都怕太阳,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怕啊?”

他笑答:“可能是我太喜欢太阳了吧。”

我和他并肩走在校园林荫道上,不远处是图书馆,楚砚说想看书了,让我去翻给他看。

忽然,我听见室友姜芷在我身后喊我。

我回头,看见她快步向我跑来:“佳雁,张简学长拜托你今晚去拍微电影。”

“什么微电影?”我问。

“不知道,听说是恐怖片,你演女主,也就是被害者。”

我本想拒绝,可一想到开学时,张简学长帮我搬过行李,而且还为我入社团的事忙前忙后,我只好应下来。

张简学长知道我同意后,很快就把剧本发给了我。

讲的是一个女大学生被男同学侵犯致死,男同学为掩盖罪行抛尸荒野后逍遥法外,女大学生化为怨gui向其索命的故事。

我担心自己演不好不上镜,可楚砚一直鼓励我,说我长得好看,到时候拍出来说不定就不是怨gui,而是艳gui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莫名有了信心。

很快便夜幕降临,楚砚跟我来到拍摄地点——学校的一片小树林。

学长学姐们见我来,直呼我太适合演女gui的角色了。

学姐让我换上白色连衣裙,然后为我化了个妆。

“有内味儿了!有内味儿了!”

“我去,张简你小子打哪儿找来的美女啊?”

“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的微电影一定会拿奖!”

大家七嘴八舌,激动不已。

楚砚直拍手:“哇塞,佳雁你好好看!”

事不宜迟,拍摄开始。

深夜,演男同学的张简醉醺醺走在校园里,不远处徐徐走来一位漂亮姑娘。张简眼看四下无人,加上酒壮人胆,他看准机会捂住姑娘的嘴,将她拖进树林里。

“咔!第一场结束。”

张简赶紧放开我,还关切问我有没有被弄疼。

我摇头,一心只想赶快拍完。

第二场是侵犯戏。

张简用力把我按在地上。

明明是演的啊,可为什么我觉得张简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忽然低头,嘴唇欲往我唇上凑。我真的怕了,急忙扭头不让他亲我,想尖叫,却被他捂住了嘴。

楚砚见状,习惯性想要拉开张简,可他忘记了自己是gui,双手直接穿过了张简。

忽然张简放开了我。

我连滚带爬跑到一棵大树下蜷缩起来,这才看见并不是张简主动放开的,而是居然整个人直直飞了出去!

楚砚目露凶光,变成青面獠牙的可怕模样,又来回挥手,操控张简在地上打滚。

学长学姐们吓得立马冲过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他。

在这过程中,搭的景被破坏了,拍摄仪器摔坏了,摄像机被踩了个稀巴烂,现场一片狼藉。

我见楚砚面色越来越阴沉,一双眸子红得像要滴血。

“不要!”我急忙大喊,生怕楚砚变成恶gui害人性命。

他听见我声音,终于找回理智,渐渐变回原本的模样。

他飘到我身边,蹲下来与我平视:“佳雁,我刚才差点疯了。”

我落下泪来:“我们回去吧。”

我和楚砚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找了个水龙头,把脸上的妆容和泪痕尽数洗掉。

一路上,楚砚隔我很远,默默跟在我身后。

我停下脚步,转身问他:“你为什么走这么慢啊?”

“我刚才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我担心离你太近,你害怕。”

“怕什么?你是全天下最温顺的gui啊。”

他微微一怔,然后雀跃跟上来。

于是我们一人一gui并肩回到了宿舍。

我叮嘱他:“你是一只男gui,所以在经过女寝时应注意非礼勿视,还有,在我开门进寝室时,保不齐有室友在换衣服之类的,你得先捂住眼睛,明白吗?”

“佳雁你放心,我不是色gui。”

我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

回到寝室时,只有一两个室友还在打游戏,其余的都睡了。

我也三下五除二洗漱完躺到床上。

我知道楚砚一定坐在我床边赶蚊子,于是我很有安全感地闭上双眼。

可就在我快要进入梦乡之际,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惊出一身冷汗来。

摄像机虽然坏了,可存储卡还在啊!

———

我急忙撩开床帘,刚想开口,却迟疑了。

楚砚当初在大好年华选择自杀,肯定承受了很痛苦的事,又当了二十多年孤魂野gui,好不容易稍微感到一丝幸福,我不能再说让他担心的话了。

“怎么了?我吵醒你了么?”他坐在地上,下巴搁在我床边,一双如黑曜石的双目亮晶晶看着我,单纯又无害。

我摇摇头,压低声音对他说:“晚安。”

他笑了,也故意悄悄说:“晚安——,佳雁。”

那个“安”字,尾音拉得老长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上课都心不在焉。

终于熬到下课,我翻看社团群,犹豫须臾,还是加了上次拍微电影时的一位学姐。

她很快就通过了我的好友请求。

楚砚好奇凑过头来:“佳雁,你在和谁聊天呀?”

我急忙把手机屏幕捂在胸前:“和一个朋友。你不是只好gui么,好gui是不会偷看别人隐私的。”

“啊,那我不看了。”他说着就慌慌张张扭过头去,生怕我生气。

聊天界面。

学姐:【对不起,佳雁。上次我们也没想到张简会在那时犯病。】

我:【犯病?】

学姐:【他有癫痫。】

我心暗松一口气,但也不敢完全放心,一旦他们看见录像,就会知道这不是犯病了。

我决定旁敲侧击问问摄像机的事。

我:【上次的摄像机挺贵吧?都坏成那样了,不能用了吧?】

学姐:【屏幕都碎成渣了,肯定没法用。】

我:【这其中也有我一部分责任,要不你把摄像机给我,我去找人修。】

学姐:【学妹你别这么说,不是你的责任。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摄像机在哪儿,当时一片混乱,唉,微电影也拍不成了[大哭]】

我忧心忡忡,摄像机到底被谁捡去了?

我刚回到寝室,姜芷就约我去图书馆学习。

一说到学习,楚砚眼睛都亮了,一个劲儿要我答应。

正在这时,于博文教授打来电话,叫我去办公室帮忙。

比起去图书馆,楚砚似乎更想去见于教授,于是跟着我来到了办公室。

于教授让我帮他按顺序整理好学习资料,两个专业的,一共五百多份,一份十多页……

这得要整理到猴年马月去啊!

楚砚在于教授身边飘来飘去,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儿说他们以前一起搞学术研究,一会儿说他如何帮教授追女孩子……

他激动得好像要把两人曾经做过的事都回忆一遍。即使于教授根本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

比起楚砚的喜悦,我觉得我过分伤感了。这样的独角戏,不知他曾经唱过多少遍了。

“教授,听说你是在我们学校读的研究生。”我说。

他目光从眼前的书本转向我,感叹道:“是啊,98年的事了,挺久远的。”

我假装不经意道:“当时好像有一个叫楚砚的,现在也估计是叔叔辈儿的人了,听说他特别厉害,Y大博士呢!”

于教授听见楚砚名字,微微一怔,垂下眼皮:“可惜,他死了。”

我还想说些什么,可看见于教授重新拿起了书本,我只好咽下所有想说的话。

是啊,都二十多年了,即使作为好友,难过一段日子,随着时光流逝,那些伤心也会渐渐被洗去。

等我把资料整理好,已经是傍晚了。

天边云霞把整个校园照得像镶上了一层金边,夏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

我和楚砚一人一gui安静地走在路上。

楚砚忽然说:“佳雁,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问。

“自我死后,我总是飘来飘去,但最多时间是待在家里,直到十年前,我父母去世,之后才'定居'这所学校。我无数次在曾经亲友身旁说话,可他们无一看得见我,日子久了我便不怎么说了,除非寂寞得很了。我感受到旧人在渐渐把我遗忘,刚才你向博文提起我,他终于在这样平淡的日子又回忆起了我,对此,我很开心。”

他说及此,顿了顿,接着说:“我还开心你说我是叔叔辈儿,叫声叔叔来听听。”

我:“……”

我气得想打他,可打不着。

我更加难以理解,他明明是这样一个简单又容易满足的人,怎么就想不开要自杀呢?

我好想问问你,楚砚,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

———

天色已晚,学校后街的小吃摊纷纷散发出馋人飘香。

整理了一下午资料的我又累又饿,哪里禁得住这种诱惑,于是去买了鸭血粉丝、麻辣烫、羊肉串、烧仙草……

楚砚诧异得瞪大双眼:“你吃得完么?”

我边啃串边说:“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可事实证明我是眼大肚皮细,嗦完粉,吃完串,麻辣烫却一口都吃不下了。

我幽怨地看了看楚砚,唉,如果他能吃就好了……

此时,姜芷call我,让我给她带点儿宵夜。

“麻辣烫行吗?”我问。

她兴奋得声音提高好几个分贝:“就它就它!正合我意!”

我刚打开寝室门,姜芷就迫不及待扑上来。

我把麻辣烫递给她,她要给我转钱,我没要,毕竟是我自己没吃完的。即使麻辣烫我一口没动过。

当我看见室友都抱着学校手册看得无比认真时,我才意识到明天周五,要考试了。

我垂头丧气起来,虽然看卷子时的反应没有看书时强烈,但还是会很痛苦。

楚砚看出了我的苦恼,说:“没事的佳雁,上次我读给你听时已经记得七七八八了,明天我帮你。”

于是第二天,我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看卷子,遇到不会的,给楚砚一个眼神,他就告诉我。

好不容易写完卷子,我晕得都快吐了。

在回寝室的途中,我如释重负,略激动地对楚砚说:“有你在,我就再也不怕考试啦!马哲、毛概、高数……啊,还有英语四六级……”

“想得美,这些都要你自己学。”

他这句话就像一盆凉水直接向我浇下来。

我企图装可怜:“可是我又不能看书。”

“我教你。”

我撅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他又补充道:“别想偷懒。”

如意算盘破灭了。

正当我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时,楚砚问我为什么会得这种奇怪的心理疾病。

为什么呢?

其实我是不抵触看书的,小时候特别爱看连环画,长大后除了学习,也会看一些闲书,成绩也一向名列前茅。

直到高二,也就是父母离婚那年,我和妈妈一起生活。

自从和爸爸分开,妈妈对我的学习越来越严苛,她甚至会设半夜两三点的闹钟,起床看看我是不是在学习。

有一次,我成绩下降,她竟然向公司请一周假,端了根板凳来到学校,坐在我课桌旁跟着上课,目的是监督我学习。

这件事在学校成了人尽皆知的大笑话。

甚至有同学说:“见过陪玩,陪聊,陪睡的,还没见过陪学的。”

也许,这就是社死了吧……

终于熬过高考,就在我以为终于要结束噩梦时,却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进书了。

我正回想着,抬眸就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张简。

不禁想起他上次假借演戏名义趁机轻薄我,条件反射地感到害怕想躲。

可我又转念一想,说不定他知道摄像机的下落呢……

于是我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跑上前:“学长你好。”

张简回头见是我,似乎不想理会,加快了脚步。

我赶紧拦在他前面:“其实我是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上次摄像机的下落。”

他抄着手:“摄像机是借容老师的。”

我追问:“容老师?哪个容老师?”

“美术学院那个。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头:“没了。”

张简嫌恶撇了我一眼:“呸,水性杨花的女人!上次叫你来拍微电影,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以为你对老子有意思呢!妈的,装什么贞洁烈女啊,把老子踹飞那么远,害得老子癫痫都犯了!”

水性杨花?骂我?!

我瞬间怒了,可站在原地见到这一幕的楚砚似乎更加生气,瞬移过来,身体周围散发出团团黑气,瞳孔又渐渐开始变红。

我心下大骇,他又要变恶gui了么……

更让我惊慌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居然被太阳灼得发红蜕皮!

我慌得逼走张简:“骂够了吗?你快走吧!”

张简轻蔑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张简一走,我急忙阻止楚砚:“别!我没事。”

他好像没感受到痛:“他刚才骂你。”

眼见他皮肤像要被烧穿似的,我情急之下大声说:“你别变成这样,我害怕!”

他闻言一怔,终于慢慢恢复回原本的模样,也没再继续被太阳烧伤。

他特别真诚地垂眸看着我:“佳雁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刚才一听见他骂你,我就很生气很生气,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对不起,吓到你了。你以后别和他说话了好不好,他是坏人。”

见他认真的表情,我有些感动,哽咽道:“呆瓜,你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么?”

经我提醒,他才注意到自己被太阳烧伤了。

我感到奇怪,他明明不怕太阳啊,怎么……

啊,我知道了,他一旦变成恶gui,就不能见太阳了!

———

我想起刚才张简提到的容老师。

一问楚砚才知道,容老师叫容海雪,比他大一届,当初两人一起参加过社团活动,现在在美术学院当老师。

楚砚一头雾水:“你问这干嘛?还有为什么要打听摄像机的事?”

我本想向他说出实情,可又担心他乱想,于是只好说:“摄像机拍到了张简对我……那样,虽然他没得逞,但我担心视频流出去。唉,你也知道嘛,女孩子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我不觉得有什么,但作为叔叔辈的楚砚应该更加注重女生的这方面吧……

果然他一听就急得手舞足蹈,如热锅上的蚂蚁,绞尽脑汁想办法要找回摄像机,还弱弱责怪我不早说。

我突然开始想象,如果某一天我穿吊带露脐装,他会不会急得要把窗帘拿来给我捂上。

全然不知我在想什么的楚砚慌得要让我立刻去美术学院找容海雪。

然而他们早就下课了,只剩下七七八八个学生,教师办公室紧锁着,没人。

吃了晚饭回到宿舍,向室友打听到容老师课表后,我累得洗了澡就直接躺床上睡了。

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我翻身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却一眼看见楚砚放大的俊脸。

他趴在我床边,睁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目不转睛看着我。

我呼吸一滞,瞌睡虫瞬间飞了个干净。

我和他的脸间隔不到一个拳头,我想如果他还活着,这么近的距离,我一定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甚至男性荷尔蒙的气息。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对视了半晌。

我忽然小鹿乱撞,红着脸把被子唰地拉上来掀过头顶,把自己捂进被窝里。

他温柔好听的声音传来:“晚安,佳雁。”

我的心跳得越发厉害了。

怎么回事?老天鹅啊,我不会喜欢上一只gui了吧?!

也许是没睡好,第二天天光大亮我才悠悠转醒。

值得庆幸的是,我今天正好没课。

根据容老师的课程表,她现在应该才刚上课。

我慢悠悠洗漱化妆,楚砚就坐在我旁边盯着看,似乎在担心我画眼线时会不小心戳到眼睛。

他像好奇宝宝似的问东问西:“你为什么要涂这个?”

我边拍粉扑边说:“脸有点发红,遮一遮。”

他沉默了会儿,说:“所以你为什么最后还要打腮红?”

“……”

捯饬好后在去美术学院的路上,遇见个同班同学,她有些惊讶:“佳雁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化妆,真好看!”

我笑笑表示感谢,又扭头看了看楚砚。

好想问问他,我在他眼里好不好看啊……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好奇问他:“楚砚,你以后一直会以gui的形式存在么?”

“不是,一旦gui没有了牵挂,就自然而然会离开。”

“你在牵挂谁?”

“博文,还有你。”

那句还有你,让我感觉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不知不觉就来到美术学院了,我蹲守在容老师办公室门口,终于见到了她。

她穿着一袭红色连衣裙,棕色大波浪的长发及腰,笑起来如沐春风。

总之,她是个非常优雅的女人。

为了不引起她怀疑,我撒谎说想跟她学画画。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以呀,你工具准备齐了么?颜料、炭笔、画板……”

她罗列了一大堆,我听得晕乎乎的。

她和蔼地摸摸我头:“小姑娘,我不教没有诚意的学生。”

她说完就要走,我急忙拉住她:“老师你要去哪里?”

她笑答:“麻将馆,怎么,要跟来吗?”

我重重点点头。

在去麻将馆的途中,我偷偷对楚砚说:“没想到这么优雅的老师,居然也抗拒不了麻将的诱惑。”

他回:“嗯,二十多年前她就特别喜欢打牌。”

说实话,我有点吃味儿了。

容老师年轻时绝对是个大美人,都说男人是视觉动物,楚砚会不会……

不知不觉就到麻将馆了。

和容老师约好的牌友已经到了两个。几人落座后,最后一位牌友忽然失约了,因此三缺一的牌桌只能由我顶上。

她们的打牌技术炉火纯青,我根本无力招架,再加上楚砚这二货根本不会打麻将,一开始我输得惨兮兮的。

楚砚不忍心见我输太惨,居然去看别人的牌。

于是我用这种不正当手段赢了几回。

正当我因为“作弊”过意不去时,楚砚居然不看别人牌了,而是直接指挥我打。没想到每一局都赢!

这家伙不仅看会了,还把几十年牌龄的老手按在地上摩擦。

我突然开始好奇,他智商究竟有多高啊?

打了一下午麻将,我坐得腰酸背痛的。

从麻将馆出来后,容老师忽然问我:“安佳雁同学,你不是真心想学画画,那究竟为什么要缠着我呢?”

“容老师,对不起。其实你的摄像机是因为我才被摔坏的,我想把它修好。请问摄像机在你这儿吗?”

我觉得我成了个不折不扣的谎话精。

她无所谓摆摆手:“嗐,多大点事儿啊,坏了就坏了呗,没事。”

“那怎么行?我为此已经好多天没睡过好觉了,很过意不去。”我垂着眼皮,表现出一副十分自责的样子。

她这才终于同意了,还顺便带我去她家拿摄像机。末了还嘱咐我,修不好就算了,别太自责。

我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迫不及待打开摄像机后盖……

万万没想到,卡槽居然空空如也!

我瞬间慌了,存储卡究竟去哪儿了!

———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到另一种可能。

说不定当时摄像机被弄坏时,存储卡就掉出来了。

我把它拿去维修店后,迫不及待来到那天事发的小树林仔细寻找。

可惜一无所获。

我只好垂头丧气回到宿舍。

楚砚忽然对我说:“佳雁,你该学习英语四级了。”

我:“……”

天知道,我有多讨厌英语!

他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可千万不能小瞧它,过不了四级就不能拿毕业证呢!我教你好不好?我英语很好的……”

我走哪儿他跟哪儿,一直在我身边3D环绕。

我装作没听见,开始和室友讨论哪家店鸡公煲好吃。

直到我躺下睡觉,他还趴在我床边,掰着指头细数英语四六级的重要性。

我不堪其扰,终于妥协,并向他保证这周末就学,他这才满意地对我说了晚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我们的最后一句话变成了互道晚安。

修摄像机是一大笔开销,本就囊中羞涩的我更加捉襟见肘了。

我愁钱愁得睡不着,翻了个身轻轻掀开床帘,看见楚砚像往常一样背靠床坐着。

不会睡觉的他在我睡着时,没人陪他说话,会不会觉得孤独呢?

我如果能一直陪着他就好了……

我这样想着,渐渐阖上眼皮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美梦。

我梦见楚砚还活着,在梦里他依然是叔叔辈,我们有着不可跨越的辈分,但…活着总比死了好啊。

直到醒来,我还错觉楚砚还活着。伸手去触碰他,却径直穿了过去,才如梦初醒。

他带着温柔的笑意对我说:“佳雁,今天天气很好哦。”

然而在这个天气很好的日子里,我花了整整900大洋去修摄像机!

我站在街头,抱着修好的摄像机突然感到迷茫。

楚砚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思考哪个方向是西北方。”

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这儿,怎么了?”

我转向西北方:“如果有风的话,我可以喝两口。”

“……”

在回去的路上,我又仔细算了算余钱,如果不吃零食且每天一顿泡面的话,勉强能撑过去。

下午第一节课是高数课。

我看着于教授神采飞扬站在讲台上,暗暗感叹他知识是多么渊博啊。

如果楚砚还活着,他会不会也站在那样令人瞩目的地方展现才华,享受年轻人们崇拜的目光。

他的人生多遗憾啊……

下课后,楚砚硬是要我去图书馆学英语。

“不是说好周末的嘛?”我不满意地嘟囔着,企图让他改变主意。

“你知不知道,英语四级真的很重要……”

“好,我去!”我真怕他又喋喋不休给我讲几个小时英语四六级的的重要性。

与其听他絮叨,还不如杀了我……

我来到图书馆,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翻开书,本就“晕书”的我看见密密麻麻弯弯曲曲的英文就更晕了。

“佳雁,你这样下去不行的。”他十分担忧,“你得克服心理障碍。”

他说的这些我都懂,我也很不想这样,可有什么办法?不能随心所欲地看书学习,我说不定无法毕业,以后的生活只会越来越糟糕!

曾经我那么努力有什么用?考起了这所重本学校又有什么意义!

我越发觉得自己可悲又失败,忽觉鼻子一酸,滚下眼泪来。

楚砚见我哭,急得手忙脚乱地想给我擦眼泪,可奈何碰不到我,只能干着急:“佳雁你别哭,我…我不该说这些,是我的错,我只是担心你。”

我哽咽着:“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不是。在我眼里,你美丽又善良,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想帮你克服心理障碍,你愿意让我帮你吗?”

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于是在图书馆的这几个小时里,我逼着自己看书,发晕的时候楚砚就读给我听。

他声音很好听,读得分外流畅,发音也很标准。

我竟忽然就…不那么讨厌英语了……

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就死了呢?

我们从图书馆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了。

“下周就是十一了,佳雁你要回家吧?”他忽然问我。

“也许吧。”我说,“要和我一起么?”

他眼睛唰地亮了,惊喜道:“可以么?”

“当然啦。不过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火车哟。”

“火车?!我还没坐过火车呢!”

我诧异了:“骗人,你那个年代要出远门怎么着也会坐坐火车吧?”

“真的,佳雁你信我,我一直坐的自家车。”

“……”

八九十年代,买得起私家车的家庭应该比较富裕吧?

我弱弱问道:“你家住哪里的?几套房?”

“不远,就隔壁市。房子不多,就两套,一栋小别墅,和一套一百八十多平米的小房子。”

“……”

我确定了,这家伙妥妥的富二代!

我正感叹他丰厚的家底时,突然从脚边蹿过一只流浪猫。

它背上的毛好像缠绕着个东西,黑色,像片电话卡似的……

我猛然一惊,存储卡!

我急忙追上去,然而动静太大,把它吓得喵呜一声,撒腿就跑。

我顾不得楚砚在背后叫我,一心想追上猫,可它太过敏捷,直接跳到了一栋教学楼二楼的阳台上蹲着舔爪子。

我赶紧跑到教学楼前方,可门已经锁了。

我只好重新回到阳台下,心一横,爬上树去。

“佳雁,危险,快下来!”楚砚急得直跳脚。

终于够到阳台了。

我蹑手蹑脚爬上去,刚抱住猫,它就滑溜溜跳到了另一边阳台。

它背上的东西恰好落在我怀里。

我定睛一看,只不过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树皮。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决定原路返回,却由于天太黑,一不小心踩空了,直直从阳台跌落。

楚砚吓得瞬移过来,伸出双臂打算接住我。

呆瓜,你都碰不到我啊……

可是我竟忽然感到自己落入一个冰冷而有力的怀抱,接着不过一瞬功夫,我又沿着下落的轨迹掉到草坪上。

我忘记疼痛,愣愣抬头看着他。

刚才确实有那么一瞬,他抱住了我!

他也诧异得低头盯着自己双手,神情怔愣。

我们就这样沉静着。

我抱着双膝哭了起来。

他蹲下来,抬手想摸摸我头,可径直穿过去了。

我哭着想抓住他手,想拥抱他,可每一次都无法触碰。

我泪眼朦胧看着他:“楚砚,我真希望你没死啊。”

“佳雁……”

“我知道,如果你没死,你就是叔叔辈,你会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拥抱她,亲吻她。可即使是这样,爱慕你的我永远不能和你在一起,甚至可能无法与你相遇,我也希望你能活着!”

———

我向楚砚告白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以至于在回去的路上,他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我回头,他见我看他,居然死脸一红,慌乱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没想到gui在害羞时也会脸红啊……

我有些想笑,又回身自顾自走着。

虽然他悄无声息的,但我不用看也知道,他一定跟在我身后。

一整夜,话唠体质的楚砚都静悄悄的,直到早晨我起床,他还不好意思主动和我说话。

我安安静静洗漱完,终于对他说:“要陪我去把摄像机还给容老师吗?”

他似乎惊喜终于打破僵局,重重点头:“要。”

虽说是秋天,校园里梧桐树的叶子在慢慢变黄,但天气还很暖和。

我们走在去美术学院的路上,感受着和煦的微风。

我们来得太早,还没开始上课,于是我决定在学院门口等容老师。

楚砚远远地走到一棵桂树下,抬头看了很久的花,然后闭上双眼想象花香。

渐渐地有学生稀稀拉拉来上课,没一会儿容老师也来了。

我急忙跑过去把修好的摄像机交给她。

临走时,我习惯性叫道:“楚砚,走了!”

他快速跑过来,与我并肩离开。

只须臾,我忽然感到有个人抓住了我肩膀,回头一看,是容老师。

她应该是急匆匆跑过来的,气喘吁吁的:“安佳雁同学,我刚才听你叫了声…楚砚?”

我急忙摇头,否认道:“什么楚砚?没有啊。”

“可我刚才明明听见你叫他的名字了,不会错的!”

“我不认识老师您说的那个叫楚砚的,您刚有可能幻听了。”

她颓然,凄凉地笑了笑:“是啊,他怎么可能还在呢?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来不及说,就算他真在这里,也肯定不愿见我了。”

对不起?什么意思?

难道她做过伤害过楚砚的事?!

我心下惊诧不已,但面上极力保持镇定:“老师,您对不起什么啊?”

“没什么。”她说着就转身落寞离开了。

我好奇问楚砚,容老师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他也一头雾水,疑惑地挠挠后脑勺:“咋回事呢?不知道啊。”

我不理解,这家伙明明智商很高,为什么却经常像个呆瓜似的。

由于有两节体育课,我回宿舍换了套运动装。

当我来到操场时,看见楚砚眼巴巴地望着一群打篮球的男学生。

他个子高,肌肉线条又匀称,活着时肯定很喜欢打篮球吧?

不一会儿就上课了,我们大一新生的体育课是跳健美操。

对于我来说,跳健美操就跟跳舞似的,我从小就觉得跳舞很难,因此健美操我也迟迟学不会。

这就导致了这样一副场景:大家都在自由活动了,我还伴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学习跳操,吸引了全操场人的目光。

尴尬……

还好大家都看不见楚砚在旁边手舞足蹈地为我加油,不然我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随着节奏,我一个转身,忽觉眼前有个什么东西砸来,顿觉鼻子一痛,然后听见篮球在地上咚咚咚跳动的声音。

“同学对不起!”打篮球的男生连连向我道歉。

我揉了揉被砸痛的鼻子,硬着头皮摆手说没事。

“啊,佳雁你流鼻血了!”楚砚一个箭步靠过来,抬手想用衣袖给我擦鼻血,可他的手径直穿过了我身体。

他愣怔片刻,垂下眼皮掩下失落。

我从兜里掏出纸擦干流下来的血,然后仰头奔向水龙头。

楚砚慌慌张张跟过来,边跑边说:“流鼻血时不能仰着头!”

于是我很听话地低下了头。

我打开水龙头,哗哗洗干净鼻子,终于不流血了。

“楚砚,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流鼻血时不能仰头。”

“对不起,每次这种时候,我一点忙都帮不上。”他失神地欲抬手触摸我受伤的鼻子,可又顿在半空中,然后垂下手。

我和他就这样对视着,空气,很安静。

我说:“待会儿咱去图书馆吧,你教我英语。我喜欢听你说英语。”

他说好。

可后来真去图书馆时,我后悔了。

谁能告诉我,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找到这么多英语学习资料的!

学完一本,他又让我去书架拿另一本。

这波操作着实把我累懵了。

终于有一天没课,我决定偷个懒,因此无论楚砚怎么叫我起床去学习,我都无动于衷。

最终他只能无奈地独自去图书馆给我找新一轮的学习资料。

在床上躺饿了,我才慢悠悠起床穿衣去吃饭。

这个时间点,食堂早就不供餐了,我只好来到学校后街的一家面馆。

我找了个位置正要坐下时,看见容老师背对我坐在前面。

她正不知和谁打电话:“今天没时间,后天吧,还是那个火锅店,博文你可别放我鸽子啊。”

哦,原来在和于教授打电话。

她挂断电话时,我本想向她打个招呼,却无意看见她手机屏幕跳出来的高铁购票信息。

今天下午去F市的。

我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F市不就是隔壁市么,楚砚生前的家就在那里!

我不禁想起上次容老师说的奇怪的话……

于是我当即决定跟去看看。

我含泪花了五十多大洋买了同一时间去F市的高铁票。

为了不跟丢,我早早就来到高铁站了。免得被容老师发现,我躲在一旁看她检完票后才敢进去。

好在我们虽坐同一车厢,但位置隔得远,一路上她都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路途不算远,一个小时就到站了。

她一出站上了辆出租车,我也急急忙忙拦下辆车:“师傅,跟紧前面那辆车。”

目的地是一处墓园,稀稀拉拉地有人来祭拜。

我心突然狂跳起来,莫非楚砚的墓在这里?

我尾随容海雪,她终于停在一座坟前面。

大大的“楚砚之墓”刺痛了我双眼,我感到一阵淡淡的又无法摆脱的心痛,眼眶渐渐湿润了。

我整理好情绪,开启手机录音功能,为了不被发现,把手机悄悄扔到离容海雪不远的一株草下。

我站在远处看她跪在楚砚墓碑前,从一开始的小声啜泣到最后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哭了很久,哭得嗓子都哑了。

等她离开后,我才走过去捡起手机保存录音。

我来到楚砚墓碑前,看见他的遗照。

清爽又帅气。

我对着他的墓说:“我好想你啊。”

然后起身离开。

是啊,才一下午没见,我就好想他了。

墓园不好打车,我好不容易才打到车来到高铁站,总算赶上了最后一班车。

我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戴上耳机听今天的录音。

耳机里传来容海雪边哭边说对不起的声音。

录音快要播放结束时,依然只是她的哭声和道歉的话。

就在我以为没什么值得听了打算关闭录音时,突然听见她说了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

我猛然一惊,想到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性。

楚砚会不会根本就不是自杀!

我为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心脏狂跳不止,身体止不住颤抖。

一路上我都心不在焉,差点坐过站。

匆匆忙忙下车来,一看时间,居然十点半了!

糟糕,十一点女生宿舍门禁!

我赶紧打了辆车,不停催促师傅快点,可惜还是迟了十几分钟。

今晚只能去酒店凑合一晚了,但又想到自己下午花了不少车费,早就囊中羞涩,开始悲伤地考虑哪里有合适的桥洞。

我坐在校门外不远处的花台旁,用手机搜索附近便宜的旅店。

“佳雁。”

我惊喜抬头,看见楚砚站在我面前。他的表情,似乎可以用欣喜、庆幸来形容。

“你一直没回来,我在到处找你。你去哪里了?”

“我…我追星去了。”

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

他大松一口气:“我还以为又是张简那家伙在作妖,都想变恶gui去吓死他一了百了了。”

看他关心的模样,我感动得眼眶有些湿润,渐渐地就泪眼朦胧了。

他见我哭唧唧的,又慌得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啊啊啊,佳雁,我不是责备你,我,我就担心……我该死,是我的错!”

“你错哪儿了?”

“不知道,但你一哭,我就觉得是我的错,就想道歉。我给你道歉,你不哭了好不好?”

“呆瓜。”我哭着哭着就笑了,“咱们去开房吧。”

他一怔,一张死脸瞬间红了个透:“开…开房?!”

“你想哪儿去了?不开房我今晚睡哪?睡你怀里啊?”

他一听,脸似乎更红了,嘴笨得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只“哦”了一声。

于是我走前面,他身子僵硬得像鸭子一样走后面,甚至同手同脚了都。

这只gui纯情得很,一撩就羞。

我走了两公里路,终于找到一家不贵且相对干净的小旅馆。

办理好入住,洗漱完毕,累了一天的我终于可以躺下放松放松了,却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

便宜旅馆最大的缺点就是隔音差。

本来就害羞的楚砚一听,瞬间像只鸵鸟似的埋着头抱紧双膝坐在床边,不敢看我。

如果此时我能戳他一下,他估计比含羞草还含羞草。

“楚砚,你……”

“佳雁你放心,我不是色gui!”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

“我不……”

“我知道你不信,你放心好了,我就算有色心也没那个色胆!我胆小得很,是个实打实的胆小gui!”

我噗嗤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

“我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你怎么死的?”

虽然很不想提起他的伤心事,但容海雪的录音不得不让我产生怀疑。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的死是个意外。”

时间回到1998年的冬天。

那天是社团聚餐,同时也是为了庆祝楚砚项目研究成功。冬天的夜晚冷得不像话,一群人玩嗨了,喝了很多酒。

作为社团社长的容海雪最喜劝酒,楚砚又不大擅长拒绝人,只好硬着头皮喝下。

就这样,不怎么喝酒的他硬生生被灌了大半瓶。

本来容海雪还想劝酒的,好友于博文见楚砚不胜酒力,终于制止了她。

吃喝完毕后,大家又闹着要去K歌,还一致决定玩个通宵。

由于喝了很多酒,楚砚吐了自己一身,头昏昏沉沉的,只好向大家告别。

于博文把他送回宿舍后,在卫生间帮他清洗脏衣服。

当时宿舍压根儿没空调,脱得只剩衬衫和休闲裤的楚砚觉得太冷,于是起床烧炭取暖,把炭盆放在床边才暖和睡去。

于博文洗完衣服后就去跟社团K歌了,临走还叮嘱他注意安全,当心一氧化碳中毒。

他正当入梦睡得香,只迷迷糊糊应了声。

于是悲剧发生了……

“当时开着窗,冷风灌进来,很冷,再加上我睡得迷迷瞪瞪,又醉酒头晕脑胀的,就不自觉把窗户关了。”楚砚目光眺望远方,语气很平静的,“佳雁,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以这种方式死亡。”

所以怪不得容海雪说是她害了楚砚。

“楚砚……”

“佳雁你不必同情我,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我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我也不想让他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于是说起国庆带他回家的事。

我给他打预防针:“先说好哦,我家住镇上的,不比大城市繁华。”

“镇上多好啊,那里有田野吗?”

“有。”

“有羊吗?有猪吗?有没有小鸭子?”他雀跃地问个没完。

“有,都有。”我不厌其烦,一一回答。

我和他聊着聊着就睡着了,第二天还是楚砚把我喊醒的,叫我去赶早课。

说起学习,这家伙比谁都积极。

上完课我才回到宿舍,室友拉着我问个没完,问我为什么夜不归宿,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姜芷笑着打趣道:“有个gui哦,你们见过佳雁和男友聊天视频开黑吗?没有吧。”

我嘻笑回答:“嗯,确实有个gui。”

我说完还偷瞄楚砚一眼,他又死脸一红,却假装淡定地去阳台看风景。

明天就放国庆了,假期后是军训。

大家都在抱怨,为什么我们学校要这么迟才军训,学校领导简直有那个什么大病。

我收拾好行李,火车票是今晚的,买的低层卧铺。

我拖着行李箱提早一个多小时来到火车站。

我以为楚砚会很开心,但他闷闷不乐好像有心事。

我问他:“你怎么了?不想跟我回去么?”

他摇头:“不是,其实是我一路看你提这么重的行李,很希望能帮你,但是……”

“你可能不知道,我力气大着呢!这点重量,小case啦!”

终于上火车了,楚砚雀跃得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然后看窗外夜晚的万家灯火。

忽然他大呼:“糟了!”

我吓了一大跳,问他怎么了。

他捶胸顿足,后悔万分地说:“忘记提醒你带学习资料了!”

我:“……”

谢谢你忘记提醒我。

火车上,我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到我耳朵旁。

我睁眼一看,发现竟是顶假发!

啊这……

我拿着假发下床来,见中铺大叔睡得正香,打鼾声震耳欲聋的,我不好意思叫醒他,只好把假发放回他床上。

“噗——哈哈哈哈哈!”目睹一切的楚砚捧腹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但见他笑得欢,我也忍不住笑了。

乘车的时间短暂又漫长。

终于在我吃完第三桶泡面时,火车到站了。

我坐上县里的乡村客运回到镇上。

楚砚兴奋得到处看,什么花啊草啊树啊,都新奇得不得了。

我家是农村自建房,楚砚却说是小别墅。

由于我妈在县里上班,下班时间又迟,所以她明天才能回来。

她打电话来说冰箱里有饭,我热一热就能吃。

我一看,哇,炖鸡肉诶!

我对电话那头说:“妈,我给你留半碗啊。”

“不用留,反正鸡肉没花钱。”她说。

“啊?买鸡怎么可能没花钱?”

“不是买的,是你养的小鸡仔儿长大了,那天正好撞刀刃儿上了。”

“……”

我的小鸡啊呜呜!

我鼻子一酸,含泪吃了两大碗。

吃完饭后,楚砚对我说:“既然没带学习资料,那你背背诗吧,提升提升文化素养。”

天啦,他能不能不要这么爱学习啊!

我说:“你能不能别总想着学习啊,想想我行不行?”

“可你就在我眼前啊。”

“在眼前也能想嘛。”

他挠挠头:“好吧,那我想着你该学习了。”

“……”

我终究还是没拗过他,带着本诗集一起来到田野。

我和他并肩坐在田埂上,他看着地上的书:“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我像小学生似的跟着他念。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知道。”

“不对,佳雁,是君不知。”

“不是,是君知道。”

“不是,你看。”他硬是让我看原文。

“我知道啊,我是说,我心悦你兮你知道。”

他愣怔片刻,看样子又害羞了。

我躺倒在田野上,头枕着手看高远的天空。

他也一同躺在我旁边,我们不约而同扭头对视着。

他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说:“佳雁,我终于理解你那句,即使人在眼前,也会感到思念是什么意思了。”

我呼吸一滞,这回轮到我脸红了……

“为了防止你又篡改古诗,这回该你领读了。”他说。

我哦了一声,乖乖拿起书:“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我翻到下一页:“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他顿在此处,忽然惊喜不已,“佳雁,你能看书了!”

———

我愣怔须臾,胸间涌出莫大的欢喜。

真的!这不是做梦!我欣喜若狂,激动得在田野上奔跑。

秋风拂面,湿润中夹杂着微凉。

我停在一处高地眺望远方,秋高气爽。楚砚站到我身旁。

我向广阔天地大喊:“啊——”

楚砚也:“啊——”

我们扭头对视,然后“哈哈哈”地笑起来。

我妈回来,知道我能看书了后惊喜不已,立刻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说,我是克服了内心深处对读书的恐惧,但为了防止复发,建议在放松的心态下看书。

虽然我很想和楚砚分享这份喜悦,但由于我妈在,我不能做引人怀疑的举动。

在回家的乡村客车上,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妈正要坐我旁边时,我急忙阻止道:“妈,我想自己坐。”

她也不强求,叮嘱我:“记得把安全带系上。”然后就坐后面去了。

我对楚砚眨眨眼,他瞬间明白我的意思,坐到我旁边。

只可惜半途有人上车,还偏偏选了我旁边的位置。

楚砚气鼓鼓站到一旁,不停向这个乘客哈气,还用袖子扇来扇去。

乘客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对司机大叔说:“师傅,车空调关小点儿呗,冷飕飕的。”

司机回道:“你说笑哦,我压根儿没开空调。”

我掩唇偷笑。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六七点了,我妈做了一大桌子饭。

“妈,今天咋吃这么丰盛?”我说着就徒手抓了片凉拌肉往嘴里塞。

“妈给你道歉。”

我一怔。

“当初妈不该给你施加那么大的学习压力。佳雁,是妈妈错了。”

我眼眶微湿,然后笑嘻嘻道:“说不定没有妈你的督促,我还考不上这所大学呢!但你的督促太恐怖了,瞅瞅,女儿心理问题都被你整出来了。不过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妈眼眶瞬间红了,然后拍了下我去拿肉的爪子:“先洗手!”

饭桌上,我妈居然主动提起让我交男朋友,还说毕业后出来更不好找了。

我把一块鱼肉塞进嘴里:“我有男朋友。”

她一听,眼睛瞬间亮了:“真的?男方什么名字?家住哪儿?你校友?长得精神不?”

“他优秀得很,家住F市,富二代,长得超级帅,还是Y大博士呢!”

“你搁这儿吹啥牛呢?这样的人能看上你?”我妈不信,“赶紧的啊,下手迟了,好的都被挑走了。”

吃完饭后,我看了会儿电视才上楼睡觉。

楚砚趴在我床边,好像有心事。

“你在想什么?”我问。

“佳雁,我觉得你妈妈说得对,你该找男朋友了。”

“你不就是嘛。”

他摇头:“我不行,我又不是人。”

我感到有些生气:“对,你不是人,不是个东西!你就是大傻瓜!”

我气呼呼躺到床上拉过被子,侧身过去背对他。

我不在意他是什么,我只知道有个叫楚砚的,他温柔又善良,我很喜欢他。

仅此而已。

他叹了口气:“佳雁,你还没长大啊,有时候人并不一定是为自己而活的。”

我喉头一哽,眼泪啪嗒啪嗒掉,唰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他见我哭,慌乱得手足无措:“佳雁你别哭。”

我边擦眼泪边说:“是你惹哭我的。”

“佳雁对不起。”他手忙脚乱想抱我安慰我,可依然无法触碰,眼底划过无尽凄凉。

“好了,你给我道歉了,我不哭了。”我擦干眼泪躺下盖上被子,“晚安,楚砚。”

他沉默须臾,才回:“晚安,佳雁。”

放假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眨眼间就收假了。

收假第二天军训,我和室友领了迷彩服在寝室试穿,拍照,互相嘲笑。

我们还以为十月的天气应该不大热了,没想到太阳依旧火辣辣的。

大家都吐槽道:“太阳真敬业,知道我们要军训,为了发光发热,一天也不缺席。”

我们汗流浃背站军姿时,楚砚在我身边扇风,哈气,觉得不够还绕着我跑来跑去。

真凉快啊。

就这样连续几天,忽然某一天,有个同学在站军姿时大呼:“报告教官,我不想站这个位置了。”

教官语气铿锵:“那你想站哪儿?”

“佳雁旁边,她旁边凉快。”

教官无语:“你找个同学换吧……”

此时站我前后左右四位同学不约而同回道:“报告教官,别换我!”

我:“……”

经过为期半个月的军训,我感觉自己被晒黑了一圈。

唉,不知道啥时候能白回来。

大学课程又步入正轨,于教授说我们放了那么多天假,还军训了半个月,知识都忘光了,有必要复习复习。

于是我苦逼地又去办公室整理复习资料了。

至于楚砚,那家伙又去图书馆转悠了,说我落下了很久的功课,得赶紧找资料恶补!

此时于教授在上别班的课,因此为了区分好每个专业每个班的资料,我决定在第一页做上标注,这样就算不用我说,他也能一目了然。

终于分好页做上记号,我拉开他办公桌抽屉拿燕尾夹时,无意中瞥见一个方形,黑色片状的东西。

待拿起来仔细一看,我呼吸霎时停住了半秒!

存储卡!

———

我颤抖着手捏着存储卡走出办公室。

视频中张简莫名高高飞起,毫无理由地在地上忽而腾空忽而打滚,这种反物理现象,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奇怪。

于博文为什么要把存储卡藏起来?明明看了视频,为什么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难道我想错了,他根本没看过视频?

我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我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手里的存储卡,要告诉楚砚吗?对他说,他最好的朋友根本不是他心中的那个样子,而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一定无法接受!

“佳雁!”

楚砚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赶紧把卡放进衣兜里。

算了,此事先缓缓吧。

他在我面前站定:“我们去看电影吧。”

“哈?”

直到我来到电影院,整个人还像站在棉花糖上似的,思绪都不知飘哪里去了。

“你为什么突然想和我来看电影?”我问。

“因为浪漫。”

他觉得最浪漫的事难道不是学习?不对,他会不会是带我来看纪录片啊?

之后更令我大跌眼镜的是,他居然选了一部爱情电影!

不对劲,完全不对劲!

电影院里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有的拉着手,有的互相靠着头,还有的没看多久就开始亲了……

我扭头看了看楚砚,只见他岿然不动,目不转睛盯着大屏幕。

这家伙,好像真是来看电影的……

电影散场后,我正打算回去,可他却说想去游乐园。

难得他肯出来玩一次,我便毫不犹豫答应了。

今天天气不算暖和,再加上出来得急,我只穿了件薄衬衫,感觉冷嗖嗖的。

我冻得搓了搓手臂,看见不远处有个男生把外套脱下来披在自己女朋友身上。

我不禁想,如果楚砚还活着,我们也可以……

唉,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他还在我身边。

我们在去坐过山车的途中,看见有个女生蹲在垃圾桶旁边吐,她男朋友又是递水又是拍背的。

“楚砚,我还没坐过过山车呢!你说,我会不会也会像那个女生一样吐得稀里哗啦的?”

他竟然问我:“如果你吐了,该怎么办呢?”

“吐了就吐了呗。”我不以为意,“你害怕坐过山车么?哈哈,真想看看gui会不会吐。”

“不会,只会感到晕。”

晕?晕得飘来飘去?我这样一想,觉得有些好笑,别的gui见了,会不会以为晕乎乎的gui在醉驾?

我以为坐过山车会很爽很刺激,没想到是如此难熬,好不容易下来,我走路就像踩在云朵上,东倒西歪的。

我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楚砚就安安静静坐在旁边陪我。

我忽然看见前方有间gui屋。

我激动得对楚砚说:“咱们去gui屋玩玩吧!”

他摇头:“那得多吓人啊!”

“你还怕gui屋?”我感到好笑,“你一去,肯定把那些NPC吓个半死。”

他起身:“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说实话,我也玩得挺累的,也不再坚持去gui屋。

我们刚下返程的地铁,天就黑了,甚至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

“下雨了,咱们快走吧!”我说着就加快了脚步。

他停在我身后:“佳雁,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脚步顿住,却没转身。

敏感得我何尝察觉不出,他今天的行为很奇怪。我忽然感到害怕,以致于一点都不想听他要说什么。

“佳雁,你值得更好的……”

我急忙打断他的话,故作轻松:“诶,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我要淋成落汤鸡啦!”

“我今天去图书馆看见一对情侣,男生帮女生背书包,带饭,接水。”他自顾自说着,“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却无法做到。我想与你牵手,与你拥抱,与你亲吻,这些分明是情侣之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我却一样都做不了。更遑论与你结婚生子组建家庭了。”

我回身看他:“这些事我们可以不做啊,柏拉图式恋爱我也很喜欢的。”

“不行啊佳雁。”他晶莹透明的泪水滚落,“今天天气这么冷,然而我无法像别的男朋友一样给你披件外套,坐完过山车后无法扶着你,就连在这样的下雨天,都无法替你遮风挡雨。”

我殷切想去拉他手,可直接穿过去了:“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意,我不介意一生都无法触碰你。再说了,你不是说在夜晚的时候偶尔会碰到实物吗?还有上次我从楼上掉下来,你也碰到我了啊!”

“佳雁,我们之间就到这里好不好?你的爱情不该是这样的。”

我悲从中来:“大傻瓜!大笨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我哭着转身跑开,街上偶尔路过几个人,他们奇怪地看我。

“她和男朋友吵架了吧?”

“没见着男的啊?”

“可能是蓝牙耳机通话着呢吧。”

“估计啊,电话那头是个渣男。”

我哽咽抽泣大吼道:“他不是渣男!”

他们被我吓了一跳,像躲瘟神一样小跑走了。

我站在原地抬手用手背遮住泪流不止的双眼,呜呜咽咽地,心里暗暗期待楚砚的声音能出现,希望能听见他说:“佳雁,你别哭。”

可惜,他一直没有来。

我像行尸走肉似的回到寝室,刚一开门,室友顿时吓了一大跳:“佳雁你怎么搞成这样?淋得像只水母似的!”

我号啕大哭:“我失恋了啊呜呜……”

姜芷目瞪口呆:“你还真有男朋友啊?”

我点头。

她挠头,大惑不解:“怎么一直以来连个gui影都没见着?”

“他妈的他丫就是gui影啊!”我说着又哇哇大哭起来。

于是一晚上,室友都在骂楚砚。

骂他那么多天了不来见我,甚至不打电话不视频不开黑……

———

室友骂够了,说要给我介绍更好的男生,让死渣男后悔去!

我很想告诉她们,他确实死了,但他不是渣男。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床边没有了那团熟悉的身影。

我从枕头下拿出存储卡,借着微光呆呆看它,终于在某一刻下定了决心:明天去找于教授问个清楚!

早晨醒来,我期待地拉开床帘,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失落不已。

楚砚这是铁了心要与我分手吗?

我洗漱完毕出了宿舍楼,浮云朵朵,太阳当空。

我鼓起勇气来到于教授办公室,发现没人,一问才知道他去学校后方的实验田了。

我紧捏存储卡,步履匆匆来到实验田,这里只有于教授一个人蹲在田里观察实验株。

他见我来,缓缓起身。

我深呼吸一口气来到他面前,把手摊开:“教授,这张存储卡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办公桌里?”

“我就知道你会来问的。”他环顾四周,“楚砚是不是也在这儿?”

他怎么……

我极力保持镇定:“不,他不在。”

然而我话音刚落,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楚砚满脸疑惑来到我们身边。

于博文对我说:“从你第一次上讲台解题,我就发现了。那样熟悉又特殊的解题习惯,我认识那么多人,只楚……”

“你别说了!”我急忙打断他,“我有事先回去了。”

“他来了对不对?此刻他就在这里?!”

“没有!”我预感于教授会说一些伤人的话,我不想让楚砚听到。

楚砚疑惑不已:“佳雁,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拔腿就要走,却听见于教授忽然大喊:“楚砚!你在这里对不对!楚砚,你出来啊!”

楚砚怔然,愣愣看向于博文。

“存储卡里的视频我看了,除了变成gui的你,我无法想到第二种可能。”于博文自顾自说,“从佳雁交上来的作业,我轻而易举就看出了当初你教我解题时的影子,老是爱提行也不怕浪费作业本,一步一步懂了就会在后面打个不起眼的小圈圈。”

楚砚惊喜不已:“博文,没想到你还记得!”

可万万没想到于博文接下来说的话,立刻把楚砚打入深渊。

“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其实是我杀了你。”

楚砚一听,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我惶惧得立刻阻止道:“教授,算我求你,别说了!”

于博文根本不理会我:“我农村人,咬紧牙关终于考上大学,凭借顽强的毅力考上硕士,自认为不比你差!可凭什么我拼尽全力才能抓住的东西,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你优渥的家境为你挡掉一切世俗,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我不甘心!”

楚砚不可思议地看着于博文,一双清澈的眼睛不断涌出如断线珠子似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大骂于博文:“你多阴暗啊于博文!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啊?”

“为了一篇论文的第一作者。”于博文像陷入回忆似的眺望远方,“当初楚砚要升Y大博士了,我们共同研究的项目论文也已经写好,当初导师说第一作者应该写楚砚的名字,因为他是Y大博士啦,有名气。”

楚砚气急:“可我从没想过要与你争第一作者!”

我强忍愤怒,向于博文转述他的话。

于博文听罢,一怔,似乎不相信。

我咬牙切齿:“他不像你这么卑鄙阴暗!”

于博文一屁股坐到地上,细数自己的罪孽,从偷偷对楚砚的实验药品做手脚,到那晚他醉酒不省人事后,故意关紧门窗,制造烧炭自杀的假象。

居然如此罄竹难书!

楚砚一听,悲怆得眼眶里居然流出了血泪!紧接着面色泛青,獠牙逐渐冒出,团团黑气汹涌,痛苦至极道:“博文,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啊!”

如今太阳正烈,他又变恶gui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剧烈灼烧。

在楚砚作祟下,烈风起,于博文渐渐腾空。

我吓坏了,哭喊着:“不要!”

可他正恨意滔天,哪里听得进我的话。

楚砚双目血泪不断:“你知道我当初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吗!头痛欲裂,呼吸困难,好想呻吟一声,挣扎一下,可就算是这么简单的缓解痛苦的动作都没法去做!”

于博文闭上双眼,静静等待楚砚的复仇。

我泪水一颗颗滚落,他继续这样,会被太阳烧成灰的!

“楚砚,我害怕!你现在的样子我看了害怕!”我哭喊,“你变回去好不好?你不是说你是全天下最温顺的gui嘛!”

他怔然。

我继续哭道:“你那么美好,美好到我确定自己以后都不会遇见像你这么好的人了。可为什么你要因为垃圾变成恶gui?不值得啊,于博文他不配啊!”

终于,他周围黑气渐渐消散,獠牙缩回,面色回归正常。

他回身温柔看着我,说:“佳雁你别哭,是我错了,你别怕我。”

我看着他被灼得发红发黑的皮肤心痛不已,很想责问他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楚砚,我们用法律惩罚他吧。”

我领着他转身欲走,听见身后于博文说:“其实我一直都在期待你来索命,二十多年来,我也深陷在痛苦的梦魇。”

楚砚身子僵了僵,然后抬脚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就默默跟着他,一如当初他跟着我一样。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他的背影格外落寞。

忽然他停下脚步,回身看我,目光多么凄凉。

他说:“佳雁,我自认为自己一生善良,从没做过坏事。”

我哭着点头:“做坏事的是别人,因为他做了坏事,所以他一生一世都活得痛苦,不得安宁。”

他紧咬下唇,委屈得鼻尖泛红,又开始泪眼朦胧了。

我走上前离他仅咫尺距离,仰面看他:“楚砚,你亲亲我吧。”

他愣愣地,透明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一眨巴双眼,就落下一大颗泪来。

半晌,他才缓缓俯身。

我闭上双眼,感受着逐渐靠近的,专属他的寒意。

明明什么都没触碰到,可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老天爷啊,我从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求你把他留在我身边吧……

———

我和他在学校公共长椅上并肩坐着,安安静静地。

我叫他名字:“楚砚。”

“嗯?”

我笑了:“楚砚楚砚楚砚!”

他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佳雁佳雁佳雁!”

我们在秋风中相视而笑。

太阳落下西山,天空拉下黑色帷幕。

我们回到寝室时,室友追剧的追剧,打游戏的打游戏。

我洗漱完毕径直靠墙坐在床上,楚砚则趴在床边,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

不知不觉夜已深,室友纷纷放下手机睡觉了。

我低声对楚砚说:“上来睡?”

他脸瞬间红了,嘀咕着:“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根本不担心你会对我做什么。”

如果你能对我做什么就好了……

“不行啊佳雁,我是男的。”

我装作生气:“如果你不上来,我就一直不睡觉,熬死自己,然后与你做一对gui夫妻。”

他拗不过我,只好红着脸上来了。

他一上来,我的床铺瞬间变得冷嗖嗖的,但我依然感到无比幸福。

他说:“佳雁,你治愈了我。”

我拉起被子捂住半张脸:“肉麻。”

他说:“晚安,佳雁。”

他的晚安好像有一股神奇的魔力,我很快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睡得酣甜。

醒来,我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身边已不见楚砚的身影。

我连忙起床,还好,他坐在阳台上。

他没离开我。

我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楚砚回头看见我,急急忙忙飘过来:“佳雁,是不是昨夜我冻着你了?”

我摇头,本想说不是,可话还没到嘴边,又打了个喷嚏。

免得他自责多想,我赶忙转移话题:“我饿了,咱们去吃早餐吧!”

早餐店生意十分火爆,我拼尽全力终于挤了进去,好不容易才买了份早餐。

我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人群,对楚砚炫耀自己买到了鲜肉包。

他忽然说:“二十多年啦,变化真大,现在交通便利了,从这里到F市应该要不了多久了吧?”

“嗯,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到。”

他提醒我:“你吃完饭该去上早课了。”

我边啃包子边点头。

“诶,对了。图书馆一楼是最吵的,不适合学习,二楼英语资料最多,三楼主要是理科类书籍。还有,不要老是吃泡面,没营养……”

我有些不耐烦:“楚砚你真像叔叔,只有长辈才会这样事无巨细叮嘱来叮嘱去。”

他挠头:“啊?真的吗?”

“假的,你一点都不像叔叔,你是我男朋友。”

我三下五除二吃完早餐,收拾好背包就往教学楼走,走到教室门口,楚砚忽然说他想去学校的湖那里去转转。

我也不强求他陪我上课,毕竟我已经能看书了。

课堂上,老师从天文吹到地理,从古代吹到现代,我听得昏昏欲睡。

不知道楚砚在湖边玩得开不开心……

我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一个问题,又想起他今天早晨反常的事无巨细的叮嘱,还无缘无故问起去F市的高铁……

我猛然起身,顾不得同学们诧异得眼神,老师愤怒的责问,匆匆跑出教室。

我马不停蹄来到湖边,根本没有他的身影!

我又一刻不停歇地回到宿舍,他还是不在。

他不会真回F市了吧?

我急匆匆跑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高铁站,又火速买好票乘上去F市的高铁。

我从没想过,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居然有这么煎熬。

终于到站,我下车一路狂奔,然而出站后,我却迷茫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啊……

我对他关于F市的所有了解,唯有他的坟。

他会去他的坟吗?

我怀着这个猜想又来到他所在的这片墓地。

远远地,我看见楚砚孤独地坐在自己墓碑前。

我走近,轻声唤他:“楚砚。”

他见我来,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这里?”

“楚砚,我们回去好不好?”

“佳雁,我还是决定离开你。”他说,“我刚死那会儿,我的牵挂是父母,后来父母走了,我的牵挂又成了博文,但是他背叛了我。如今,我的牵挂只有你,但你该由另一个男人牵挂着,那个男人他一定不会是只gui。”

他说着说着,身体居然渐渐变得透明。

我慌得扑过去抱他,却依然是场空。

“佳雁,我决定不再牵挂你。你也知道,我们做gui的一旦没有了牵挂就该走了。我注定不是一位合格的恋人,我不能打着爱你的幌子留在你身边,不能卑鄙地阻挠你正常地交往男朋友。你应该遇见一个很好的人,与他恋爱、结婚、生子,然后养儿育女长命百岁。”

我泪水如决堤般涌落,喉咙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见他越来越透明,身体已经开始消散。

他抬手想触碰我的脸,却依然什么都没碰到。

他温柔地对我说:“佳雁,你别哭。”

他刚说完,身体就散入空气中,渐渐消失不见。

我呆坐在地上,泪水就像关不上阀门的水龙头。

我看着墓碑上男人清爽俊朗的遗照,刹那间恍惚错觉他没有离开。

我如行尸走肉般坐上返程的高铁,回校,因为公然逃课被辅导员叫去谈话。

面对辅导员的责问,我终于又找到了哭泣的理由。

我请了假在宿舍躺了整整一周,再次出门,惊觉人们已穿上了棉衣。

我接到于博文电话,他说他想和我见一面。

我如期赴约,再见于博文,他面容多了显而易见的沧桑。

他说:“我决定去自首。”

我握紧拳头:“嗯,一次迟了二十多年的自首。”

他镜片后的双目泛出晶莹的泪水:“楚砚,是我对不起你。”

“他不在。”

于博文失望道:“他不肯来见我。”

我咬牙:“对,他恨透你了,他不愿来见你!”

楚砚多可怜啊,曾日日夜夜向于博文诉说着自己无尽的孤独,表达自己对他深深的思念,回忆以往两人肝胆相照当好兄弟的日子……

可就是他完全信赖的人,亲手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我强忍泪水转过身去,恨恨地对于博文说:“你就用你的下半生去赎罪吧!”

我阔步离开,风起,云散。

很快,于博文自首的消息传遍全校。

【因嫉妒昔日好友而对其痛下杀手】成了这个杀人犯最卑劣最让人不耻的杀人理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错觉有一只gui跟在我身后,他给我快乐,给我安全感,告诉我他是全天下最温顺的gui。

弹指间便入了冬,冬夜最是寒冷,也最为漫长。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

凌晨三点,我又被楚砚吵醒了。

他露出一双尖利的獠牙,扬言说要吃掉我。

我翻身打了个哈欠继续睡,没理他。

他跪坐在我床边,目光渐渐阴沉下去,张开血盆大口,啊呜一口咬住我手臂。

我反手啪地拍了一下他脑袋:“脏死了。”

他急忙松嘴,用衣袖拂干我手臂:“我去接水来给你洗洗。”

“别用头盖骨接啊。”

我恍惚醒来,忐忑又期待地掀开床帘,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

我忽觉脸上痒痒的,抬手一摸,满手是泪。

我坐在床上抱紧双膝:“楚砚,你把我惹哭了,你来给我道歉好不好?”

回应我的,只有窗外落雪的声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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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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