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消防队家属楼租了房子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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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在消防队的家属楼租了房子,就在消防队后面,每天一眼就能望见在院子里的消防员们。


  没具体数过有多少人,大概十多个的样子,他们都穿着军绿色的半袖短裤,头发都剃成板寸,在我眼里,他们一样的帅。


  他们每天饭前都要从屋子里出来,松松垮垮地站队唱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他们唱的很快,声音不大,唱完了一散,吃饭去了。


  没事的时候,他们会漫无目的地待在院子里,很悠闲。


  夏天里,我常穿一件单衣,大裤衩,一双拖鞋,抓一把瓜子,站在窗前看他们。身边一只柯基围着我团团转,希望我能分它一些。


  消防员可真帅呀,我想。


  突然院子里的人都哄笑起来,有人伸着手朝我这里指,我飞红了脸,装模作样地将视线挪开。


  刻意的咳嗽声不绝于耳,底下的消防员还在起哄。


  我正局促着,柯基耳朵竖起来“汪”了两声,敲门声紧跟着响起。


  我想起来,这是我的早饭到了。


  门刚闪开一条缝,柯基就从门缝挤了出去,待到屋门大开的时候,外卖小哥已经向后仰着,躲避来自柯基的猛扑了。


  我挺不好意思地接过外卖:“谢谢。”


  将外卖放在桌子上,我一扭头,发现外卖小哥还没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你家柯基跑下去了。”


  果不其然,柯基趁我转头放外卖的功夫,探着两只略短的前爪下楼了。


  我匆忙地谢了一声,去柜子里拿了狗链,揣上钥匙,连鞋都来不及换,就匆匆下楼。


  早晨的太阳很好,一出单元门,温和的太阳光就照在我身上。


  柯基并不敢跑太远,一直在楼下坐着,见我出来了,很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扭着屁股颠颠地往楼的拐角跑去了。


  我边叫它的名字边追,过了拐角我才发现,这里正通向消防队大院。


  刚才还在院子里起哄的消防员们已经散了,只剩下几个人,柯基正追着其中一个跑,一人一狗玩的不亦乐乎。


  坐在篮球架子下的一个小哥,看我一眼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说什么来着,不要开人家的玩笑,这不,人家找来了,看你们怎么办。”


  我来的时候,大家各玩各的,本没有引起很多的关注,结果被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聚过来了。


  五个人,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


  还有不远处那个和柯基纠缠在一起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有人抢在我说话之前开口道:“不好意思,他们都没有恶意的。”


  说话的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应该是他们班长。


  “啊,我知道。”我晃晃手里的狗链,“我是来……”


  我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楼里跑出来一人,扯着嗓子:“班长!有事找你。”


  班长留下一句“失陪”就走了。


  班长看起来束缚了他们,他人一走,剩下的几个人立刻开始蠢蠢欲动。


  “你是这里的租户?我老能看见你路过,也经常透过窗子看见你,你的狗狗可真胖呀,它该减肥了,刚才一溜烟从我身边跑过去,踩了我一脚,可疼死我了。”


  什么叫老能透过窗户看见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他真是个话痨呀。


  这样想着,我的视线挪向他的鞋上,干净的白鞋面上印着一个黑梅花,证明他虽然话多了些,但是所言不虚。


  “啊,对不起啊。”


  “没事的,”小话痨摆摆手,“我原谅你了。”


  “那个,我…”


  “这遛弯大爷的架势。”


  我又一次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句话打断。


  循声望去,是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我正欲开口回击,又一想:他也没说错,坎肩拖鞋大裤衩,就是差把扇子。


  见我愣住了,他觉得没趣伸个懒腰也走了。


  和柯基纠缠的那个男孩突然冲我跑过来:“你家的狗吧!”


  话音刚落紧接着的是一串很爽朗的笑,边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它快把我吃了。”


  我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一下子抓住了扑来的柯基,很熟练地拴上了狗链,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一直没说话的小哥哥一个很高很帅的忍俊不禁,笑得嘴角都落不下来,眼睛眯起来:“不要捉弄人家了,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郝,叫郝思行。刚才有事离开的是我们班长,姓王。”


  “哦,王班长,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姓王?”他突然挑起眉毛,略夸张地问。


  “看…看得出来…是班长。”


  周围人都笑了,他一脸的狡黠。


  “开个玩笑。”见我没搭茬,他继续说,“刚才老损你那个,叫李晓,嘴厉害了点人倒不坏。”


  郝思行拍拍小话痨,“他叫安宁,除了话多了点之外没什么缺点,哦对,还有一点,挑食不爱吃饭。”


  安宁有些不满地打断他:“我没有挑食,是食堂的西红柿鸡蛋里放葱花了!这叫人怎么吃嘛,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郝思行便安慰着他,边腾出手来捂他的嘴。


  “薛程宇,”郝思行指了下我身后,“挺活泼的。”


  “嘿嘿,”他双手扒着我的肩膀,扭头冲我笑。


  “这个!”郝思行拉起一个一直坐着的。


  我注意到他只是在后面很认真地听着大家说话,也跟着笑,不过不爱发言。


  “他叫沈言,父母起的名字,希望他多说一些话,谁知道事与愿违了。你说这蔫蔫巴巴的,以后找不到媳妇可怎么办?”


  安宁赶紧替沈言抱不平:“别这么说人家,沈言就是太慢热了。”


  “是啊,慢了两年多了,还没热起来。”


  李晓人未到,声音先从楼里传了出来。走进了才看清,他食指和拇指间捏着一段哈尔滨红肠,抛给了柯基,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搓搓手坐下了。


  我习惯性地客套:“你不用喂它的。”


  李晓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不喂不行,再不喂一喂,它就要把我们训练用的垫子都啃光了。”


  我吓了一大跳,猛地一转头,柯基正在啃一床军绿色的垫子,棉质绿皮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白色的棉絮被扯得乱七八糟,甚至连最里面的红壤都已经隐隐地漏出来了。


  看着地上的狼藉,我产生了深深的疑惑:这本不应该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吗!


  2.


  尽管我极力地想要付清垫子钱,但是班长再三推辞,坚决不让我掏钱,说垫子确实该换了,也到了使用年限。


  其他人则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时不时赞同一下,我被围着心里越来越不舒服,连声道谢之后,赶紧牵着柯基离开了。


  自此之后好像没什么大的改变,只是我在路过的时候他们会给我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一个安详的下午,我坐在沙发上,拿着一袋冻干鸡胸肉喂猫,柯基躺在笼子外,幽怨地看着我。


  我突然感觉这样对柯基很不公平,决定也分给它一些。


  于是冲柯基一招手,柯基愣了一会,确定了我在叫它之后,很利索地爬起来吐着舌头跑来,跳到我身上。


  结果我差点安详了,那种感觉就像被牛撞了一样,于是我开始认真考虑安宁的话,也开始反思它为什么这么胖!


  我抓了把冻干放在地上,猫猫很轻盈地跳到地上,叼了一块。柯基闻到有好吃的,扭着身子从我身上滑下去,拱开猫猫,吃的满地口水。


  我算是发现原因了。


  它吃的多也就算了,还不运动,当然也不能全怪它,这里面也有我遛得少的原因。


  我当即决定带它去遛弯。


  下午的街上人还挺多,柯基看到满大街的人很兴奋,我需要很用力地拉住绳子才能保证它不会乱跑。


  刚溜了几圈,我就累饿了,停下来环顾四周想找个吃饭的地方。


  对面的露天小吃摊上站起一人,迎面朝我走过来,老远就开始冲我打招呼。


  我定睛一看,是薛程宇。


  他走近,冲我粲然一笑,然后蹲下来开始逗柯基,一边逗狗还一边心不在焉地跟我说话:“真是好巧啊,在这里都能遇见。”


  有什么巧的,这距离消防队不过一条街的距离,遇见了很奇怪吗!


  “啊,是啊,挺巧的。消防队不是挺忙的吗,你怎么有时间出来了?”


  他好像有延迟似的,好一会才回答:“忙是忙,调休还是有的。”


  “哦,调休…我说呢。”


  我讪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一阵咕噜噜的肚子叫声几乎同时传入二人耳中,在小吃街,这种声音显得尤为突兀,而且很不合理。


  他猛地抬起头,想起了点什么似的:“哦对了,我把正事都忘了,你饿了吧,一起呀。郝思行也在呢。”


  说着,一下子站起来,拉着我向某个方向指去。


  郝思行坐在一个四人桌前,没往这看一眼,一口肉一口酒,不亦乐乎。


  “啊,不行,我还没吃到呢。”薛程宇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柯基甩着舌头跟着他跑,我根本拉不住,踉踉跄跄地跟了过去。


  我跟过去的时候发现,薛程宇坐在郝思行对面,而这里的座位都只有对着的两排。


  正犹豫挨着谁坐,郝思行似乎发现了我的为难,往右边挪了挪,我迟疑了一下,挨着他坐下了。


  “哈…哈喽。”我试探着冲他打招呼。


  他嗯了一声:“遛狗呢?”


  “是啊,这不积极听取安宁的意见吗。”


  “我早就看见你了,可是为什么你遛弯的时候,一直绕圈呢?”


  “我……”


  我天生路痴方向感极差,又是刚搬来的,一点也不熟悉周围的环境,每天上下班还容易迷路,更别提遛弯了,哪敢瞎转悠。


  郝思行一语中的,我被问得挺不好意思,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怕迷路?”他将一支签子上的肉塞进嘴里,饶有趣味地说。


  与其扭扭捏捏,不如大方地承认了,我想。


  “是啊,这样少麻烦人还方便自己,多好。迷路了还要让你们跑一趟。”


  他摇头摆手:“有困难找警察,警察也不管迷路的事,找我……我能帮你定个位。”


  我笑了一会,不再做声,安安静静地吃东西。


  薛程宇吃着吃着突然停了下来,起了瓶啤酒递过来:“你要不要喝点?我不能喝酒,郝思行每次都是一个人喝,没人陪着,多可怜呀。”


  我犹豫了一下:“我能喝倒是能喝,就是……酒品不太好。”


  郝思行一听这话,一脸期待地望着我。


  我不忍扫他的兴,咽回了后半句话,心存侥幸地想:就喝一点点,一点点,没事的。


  我接过酒瓶,和郝思行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平时能喝多少?”郝思行问。


  我想了想:“这啤酒箱,半箱吧。”


  “可以了,消防队那几个,哪有能喝半箱的。”


  我听着有些飘飘然,不自觉就忘了“一点点”的信条,一瓶见底后,又开了一瓶。


  郝思行也放松下来了,开始很随意地聊天:“不是本地人吧,老家哪的。”


  我迷迷糊糊地回答:“嗯,不是。考大学考到这来的,老家径平的,小地方。”


  “感觉这怎么样?”


  “大城市,圈子也大,对所有人都很包容——这里的人允许与自己不同的人存在。我的那点不一样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郝思行听着深有同感,举起酒瓶:“我敬你。”说完,喝了一大口啤酒。


  我也跟着喝:“那天忘了说,我姓林,叫弱息。”


  “弱息?”郝思行用手指沾酒在桌子上写了几笔,“是这个‘弱息’吗?”


  “你是第一个一次就写对我名字的。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父母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是不是很奇怪。”


  “不,不奇怪。弱息可以用来称呼女儿吧。”


  我嗯了一声,低下头,掸掸衣服,又拽了拽,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薛程宇突然很夸张地笑了起来:“柯基咬我腿!”


  我和郝思行对视一眼,齐刷刷地也笑了起来。


  他除了一直在吃东西之外,还时不时逗逗狗,拿着一块肉就摆在柯基眼前,但是不给它。柯基急了,就“呜”一声,气得直咬他大腿。


  不过咬的力度很轻,薛程宇腿上只是痒丝丝的。


  郝思行笑话他:“你这是活该。”


  薛程宇也不辩驳,嘿嘿地笑着。吃饱了,他将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腮看着我俩,时不时呵呵地笑两声。


  这样的和谐的气氛很适合喝酒,结果可想而知了,我刚喝了三瓶就开始上头,非拉着人家划拳,我还不会划,乱出一气,惹得郝思行十分无奈,哄着我骗着我,我才答应不喝了。


  不喝酒了,我又闹着要转酒瓶,玩真心话大冒险。


  闹到老板要收摊了,他俩终于控制住了我,最后二人轮换着背我,才把我和柯基送回了家。


  3.


  一觉醒来,我已经回到自己家的卧室了,宿醉后的头疼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我揉着脑袋满屋找水喝,痛快地喝了一大杯水之后,我开始思考:


  我是怎么回来的?


  记忆只停留在酒杯碰撞的时候,接下来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了。


  仔细一想,嘶…好像有人送我回家,是薛程宇和郝思行,不对呀,郝思行也喝酒了,他不能一点事没有吧。


  丢死人了,自知酒品差还喝酒。


  我给猫猫和柯基弄了点水,添了点猫狗粮,看着它俩安安静静地吃东西,我的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心里总是不安,我踌躇了半天,还是决定去找他们,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旁敲侧击一下,我有没有在无意识的状况下做什么出格的事。


  消防队的院子里没什么人,只有安宁在柳树下喝茶乘凉,一看见我就很热情地冲我挥手:“你来了!我可听说了,你昨天和郝思行、薛程宇,你们三个吃饭去了,可惜我昨天上班,要不然我也能跟着去的,好可惜。下次,下次我有时间你一定要带上我。”


  我坐在旁边的石桌上:“好,下次一定。”


  安宁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其他人呢?”


  “他们吃饭呢,我吃得快就先出来了。”


  “哦,郝思行和薛程宇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他俩挺正常的呀。”


  “确定没什么异样?”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我看见郝思行脖子上多了个牙印,那个红哟,我问他,他说是女朋友给咬的。”


  我听着心里一沉,又听他说是女朋友咬的,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心里直打鼓。


  “安宁,谁来了?你在跟谁说话呢?”说话的人是沈言。


  说实话,我这是第一次听见沈言说话,声音很好听,就像是小说里面白月光男二的嗓音。


  不过,他一看见是我就噤声了,微微一笑,来到安宁跟前:“食堂做的饭不和胃口了?”


  “没有,没胃口而已。”安宁嚅喏着。


  “大热的天,没胃口很正常,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安宁眼睛都亮了:“真的吗!”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开心。


  “真的,不过得等交班的来了才行。”


  二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郝思行从食堂出来,拿着片纸巾擦嘴,看我一眼,眼睛立马瞪得浑圆,下一刻再看,他已经装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像平静的湖面一样。


  我并未着急上前搭话,转而低下头看地上的绒绿。他倒是主动过来了:“酒醒了?头疼不疼。”


  “嗯,不疼了,好的多了。”


  相对无言。午后的清风吹过柳梢,带来一丝凉意。


  “别在这坐着了,跟我来。”


  我没问为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


  他带我去的地方应该是休息室,有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上下堆着很多书。


  “坐吧。”郝思行倒了点水给我。


  “我昨天咬你了?”


  郝思行挽下领子,一道浅浅的牙印,一晚上的时间才散成浅粉色,看来咬的很重。


  “没咬破吧。”我语气中满是歉意。


  他唉了一声:“破了点皮,没流血。要是流血了,我早就去打狂犬疫苗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不交代一下?”


  “交代什么?”


  “你还问我,”我喝了口水,“我总不会待着待着突然咬你一口吧。”


  “也算我活该,给你拉外套的拉链的时候,一不小心夹到你肉了,然后你呻吟了一声,一口就咬过来了。”


  “停停停,你这都什么形容词。算了我走了,明天还得上班去呢。”


  说完,我站起来就往外走,郝思行跟着我出去,目送我离开消防队大院。


  “林弱息走了,不难受?”


  郝思行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薛程宇,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告诉你…”


  薛程宇一副我不听的样子,故意喊道:“你说你,被人家咬了还占人家便宜。”


  “小点声,你别乱说,我可没有。”


  “没有?那牙印不是女朋友咬的了?”


  “薛程宇!”


  郝思行捂住他的嘴,一手拧他腰间的肉,捏的他连连求饶。


  李晓来替班,莫名其妙地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二人,问安宁:“他俩怎么了?”


  “不知道。”安宁满脑子的吃,哪注意到他们发生什么了。


  沈言换好了衣服出来,招呼安宁:“走了。”


  李晓耸耸肩,表示无奈。


  我回了家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具体的谬误。


  吃过晚饭,外面灯火通明,我早早地躺下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半梦半醒之际,猛地坐了起来:


  为什么郝思行要说是女朋友给他咬的呢?


  他有女朋友了?


  妹的。


  也许是托词?


  就是想在兄弟面前显摆显摆。


  我拿起手机,心想,我得亲口问问他,可是,这样显得我多不矜持,巴巴地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没有又能怎么样!


  不耐烦地将手机扔到一边,我选择睡觉。


  天色浅青的时候,闹铃已经响过了三声,我打个哈欠,伸手关了。


  大学毕业之后,我就近找了一份工作,工作很轻松,工资也不高,很适合我。


  虽然我一再对自己强调,不要再想郝思行的事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往那方面想,一不留神,思绪就飘走了,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快下班的时候手机响了两声,我拿起一看,是郝思行:“晚上有空吗?我带你去逛夜市,不会迷路的那种。”


  阴霾一扫而空,心情也跟着晴了。


  我到消防队的时候,他刚好出来,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画面一转,我已经坐在了一个地摊前,看着满地的地毯,我拍了拍郝思行:“这就是你说的不会迷路?”


  “对呀,帮人看地摊,也不会到处乱走,根本没有迷路之说。”


  “……”


  旁边卖手机壳的是郝思行的朋友,挺帅的一个小姑娘:“你手机什么牌子的?”


  往我手上瞟了一眼:“想送你个手机壳,我这是卖苹果手机壳的。”


  我受宠若惊地说:“谢谢,谢谢,好意心领了。”


  半晌,一个女孩从商场里走出来,也绕到摊子里,很熟络地和他们打招呼。


  郝思行说:“人齐了,走吧。”


  “走?”我以为今天晚上要交代在这里了,有一种熬出头的感觉。


  “是啊,收摊了,玩去。”


  4.


  “都没吃饭呢吧,先找个地方吃饭?”郝思行提议。


  开车的是那个很帅的姑娘:“我知道有个地方还不错。”说完,一脚油门杀了出去。


  她叫赵兰,是郝思行的高中同学,人长得帅,车开的也很猛。


  我支着脸往窗外看,突然发现坐在副驾驶的女孩时不时透过后视镜扫我一眼。


  我被看的浑身不舒服:“你…有事吗?”


  “我没事。让你久等了,我下班晚了一会。”


  “没有没有,多等一会没什么大不了。”


  郝思行笑了笑,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刘冉心思细,看你也不笑,也不说话,以为你生她气了呢。其实弱息是跟我闹呢,对不对?”


  “谁跟你闹了?别自作多情好吗。”我表示强烈的抗议。


  郝思行压低了声音,靠过来。


  “你干什么?”我立马保持警惕。


  他没说话,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发现他脖子上的牙印已经看不见了,那个该死的问题又占据了我的脑子。


  “咳咳,那个…你。”


  “怎么了?”他凑的更近了。


  “你对外说是女朋友给你咬的牙印?”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呀,我就是跟他们开个玩笑。”


  郝思行这样随意的态度让我不太好受,“哦”了一声,就又不理他了。


  他自讨没趣,悻悻地坐直了。


  目的地是个火锅店,几人点了个鸳鸯锅,羊肉肥牛毛肚以及各种菜,弄了一大桌子。


  我向来是等人伺候的类型,郝思行看得出来,很主动地帮我下菜夹肉,弄了半天自己也没吃上多少。


  我有些不忍心:你怎么能让一个帅气的消防员哥哥为你忙前忙后的呢?


  点头向他示意可以了,我自己来。


  赵兰语气中满是笑意,小声地说了一句:“这一对。”


  刘冉也跟着笑。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在说谁。


  郝思行赶紧跟着打岔,往我嘴里塞肉,效果很明显——我一扭头就忘了这句话,涮毛肚吃去了。


  “郝思行,凭什么你这么多假期?别人都要上班。”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他挑挑眉毛,“我人品过硬。”


  我笑了笑没说话。


  “都吃完了吧?”郝思行掏出手机准备付款。


  我赶紧点开微信:“我来吧我来吧,前天就应该我付的。”


  “前天?前天本来就是你付的。”


  “我,是吗?”


  “当然是了,别看你喝得不省人事了,但是你有两点真不错,一,喝酒不耍赖,一杯都没逃。二,你喝完了酒抢单一绝。我们两个硬是没拗过你。”


  说话间,他付了钱:“别愣着,走了。带你玩去。”


  车开了一路,进了个小区。


  我向四周看看:“这是你家?”


  郝思行很不屑地说:“怎么,不行吗?”


  “你这么年轻就买得起房子?”


  “我当然买不起,但是我爸买得起。”


  “你们单位不分房子吗,还要再买一处。”


  “分房子轮不上我们的,都是分给那些老兵,我们还得接着熬呢。老兵还嫌分的房子破呢,自己买房子住去。”


  “这,环境还可以呀。”


  刘冉一脚踩空,发出一声惊呼,赵兰赶紧扶住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


  “怎么摔了呢?”


  郝思行打开手电筒往地上一看,地面上有一块砖不知道被挖去哪里了。


  我补充道:“刚才说这‘环境还可以’那句,算我没说。”


  几个人一路嬉笑着,终于到了郝思行家。


  他家是那种很温馨的风格,灯光都是暖色系的,我随口问道:“来你家干嘛?”


  “给你圆梦。”


  “圆梦?”


  “能不能别重复我话的最后两个字。”


  “个字。”


  “唉,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喝醉酒那天……”


  “能不能别提那天。”


  “不提不提。就那天,你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不让你玩还不开心来着,今天咱们四个玩个够。”


  在沙发上落座后,郝思行喝尽玻璃瓶中的汽水:“我先来。”


  说完,很用力地在桌子上转了一下瓶子。


  第一下就转到了我,我自认倒霉:“问吧。”


  “谈过对象没?”


  “这什么问题,没谈过。”


  赵兰不经意间朝郝思行挑挑眉毛,那意思是,她已经看穿了一切。


  下一个是我,我很认真地算了算角度、力度,才谨慎地转了一下,对于那两个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我一点也没注意。


  转到的是刘冉,她自暴自弃地说:“真心话。”


  “考虑过换个对象吗?”


  这个问题是我和郝思行一起合计的。


  似乎没想到能问这么狠的问题,刘冉愣了一下。


  郝思行抓住机会开始起哄:“犹豫了,犹豫了……”


  “当然没想过了。”


  “没想过犹豫什么?”


  刘冉把目光投向赵兰,赵兰立刻抱住她:“没事没事,相信你。”


  氛围一直很轻松,大家都知道是在开玩笑。


  接下来轮到刘冉,她一转。


  瓶子飞舞起来,由瓶壁反射的灯光晃成碎影,绕的人眼花缭乱。我眼中的影像由模糊到清晰,停下来时,纤细的瓶口指向了郝思行。


  郝思行撇撇嘴:“也轮到我了,都选真心话,那我选一次大冒险吧。”


  赵兰凑到刘冉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刘冉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郝思行,你的大冒险是亲林弱息一下。”


  我眼睛都快瞪掉了:“这!”


  刘冉补充道:“当然可以不做大冒险,罚酒三瓶就可以了。”


  郝思行冲我投过可怜兮兮的目光。


  我看向墙角,堆着很多外国的啤酒,很难喝的那种口味,三瓶的话,难喝也难喝死了。


  “亲这行不行?”我指指脸颊。


  刘冉和赵兰对视一眼:“可以。”


  郝思行突然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他支着沙发,向前探过身子。


  柔和的日光灯下,他的睫毛扫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细长的一到阴影投在鼻梁上。


  我侧过脸配合他,他凑近了之后还有些犹豫,均匀温热的呼吸打在我脸上,很舒服的感觉:“冒犯了。”


  话音刚落,他的唇就在我脸上轻点了一下,就像蜻蜓点水一样,也像鱼儿啜饮清泉。


  赵兰坏笑着转瓶子,幸运女神又一次眷顾了我:真心话,问吧。”


  我可不敢以身犯险,再尝试一次大冒险了。


  “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


  “他亲你的感觉。”


  这!!一种无法言状的羞耻感漫上我的心头。


  “这能有什么感觉,嘴唇挺软的……”


  “真心话哟。”


  “气息挺热的,还…挺有感觉的。”


  “什么感觉?多巴胺分泌的感觉?”


  我红着脸:”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余光瞟了郝思行一眼,他简直不像个当事人,一脸吃瓜的表情在旁边看着。


  5.


  游戏算是玩不下去了,我和郝思行就不用说了,连刘冉也受不了这游戏,提议干点别的。


  除了赵兰,她泰然自若地打开手机:“看电影吧,还是老规矩,看恐怖片。”


  我对恐怖片的印象只停留在国产恐怖片的阶段,配乐阴森,突然出现的鬼脸,但到最后都是人装的,顶多剧情有点无聊嘛,勉强也能看。


  我们看的这部电影是外国的,叫《死魂盒》,整体画面偏阴暗,剧情大致是,一家子日常作死,买了个来路不明的盒子回家。然后就开始发生各种怪事,女儿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灯都关了,只有投影仪发出的幽微的亮光,我心里没底,向郝思行那边靠了靠。


  他看的很认真,画面上的女孩张开嘴,头微微向后仰,一只杂色的扑棱蛾子从里面飞出来。


  “啊,你快看!”他摇着我的肩膀。


  我有点不敢看,余光刚扫了一眼就开始害怕,内心又有点好奇,忍不住开始看。


  这部电影平静的像部纪录片,给人一种慢慢收紧的窒息感,到最后人鬼决战,将女孩体内的恶魂收走了,嘶鸣声,凄厉的惨叫声,以及混乱的画面,秋风落叶,将整体推向高潮。


  电影在诡异的音乐声中落幕。


  我人都吓木了,再一看刘冉,早钻赵兰怀里去了。


  郝思行哆嗦着伸手打开灯:“几点了?”


  我看看表:“十二点多了。”


  郝思行大手一挥:“走。”


  “干什么去?”


  “会消防队,今天我夜班。”


  “夜班还敢看恐怖片。”我冲他挑大拇指,一遍还安慰他,“我们要相信无神论……”


  话音未落,不知道从哪钻进来的扑棱蛾子冲我飞过来,我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开:“走开!走开走开。


  郝思行笑着说:“无神论者-1。”


  一行人从郝思行家出来后,我和郝思行决定自己打车回去,让她俩赶紧回家。


  她俩也没多辞让,天已经很晚了,在大街上多逗留很不安全。


  凌晨已经没有什么亮了,几盏昏暗的路灯还开着,被灯光吸引的各种飞虫聚集在上面。


  郝思行沿着路边,边走边向四周看有没有出租车。


  我落在后面,不禁想到那些恐怖的剧情:共患难的好队友走着走着就没了,于是赶紧快步跟上郝思行:“打不到车呢?”


  正说着,拐来一个出租车,亮堂堂的远光灯把整条街照得通亮。


  车内很暖和,没有风,我缓了口气:“我害怕怎么办?”


  “没事,我也害怕,但是我忍着不说,你看得出来吗?”


  车内幽幽响起了一个女声:“欢迎收听,深夜广播电台,本期我们要讲的是《南大碎尸案》。”


  紧接着响起的是惊悚的配乐。


  司机被吓了一大跳,爆了句粗口:“这咋还换台了呢?”


  不说这句话还好,此话一出,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是不是闹鬼了”。


  车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碎碎念,我侧头一看,发现是郝思行。


  “你在念叨什么?”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车里碎碎念的声音由一声变成了两声,又变成了三声,连司机都跟着念叨。


  到了地方,郝思行问我:“要不要我上楼送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消防队里就你自己?”


  “安宁也在呢,他和我一起值班。”


  我挥挥手,上楼了。


  一路上我几乎是跑回去的,到了家一开门,所有的恐惧都消解了,猫猫过来蹭我的脚,柯基在笼子里叫。


  我开了灯,大致收拾了一下家,喂喂猫狗。


  洗完澡之后,郝思行给我发消息:“睡了?”


  “刚洗完澡,正要睡呢。”


  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一张图片:“安宁睡着了,这会我守着呢。”


  安宁皮肤挺白的,头发稍微带点卷,眼睛半垂着,一副蔫蔫的样子。图片中他的睡姿倒是很豪迈,趴在桌子上,口水都快落到地上了。


  “你偷拍人家也就算了,发给我干什么?”


  “发错了,沈言非要看安宁,让我给他照一张。”


  “他俩!”我顿时睡意全无。


  “是,两个人一路走来可不容易了。”


  “快跟我讲讲。”


  “这…不太好吧。”


  “求你了,我不跟别人说。”


  郝思行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吧。”


  屏幕闪动着,两个人的爱情故事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沈言高二的时候,安宁刚高一。


  两个人都是很努力的那种,所以经常在自习室碰见,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认识了。


  那会儿沈言属于校草级别的,学习又好人也帅,好多女生都在追他。


  安宁很崇拜他,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这种崇拜到底从何而来,他老觉得自己配不上沈言,连做朋友都不够,甚至觉得自己有某种残破,会给沈言带来不幸,他特别想离开沈言。


  沈言当时也无比的迷茫,沉默寡言的性格导致他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包括对安宁的感情。


  他一度觉得自己无比恶心,就像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弗罗洛一样,各种不堪的想法都堆积在脑中,同时,安宁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十分痛苦。


  一切都在某个下午爆发,沈言和安宁在操场上遛弯,他又收到了一封情书,安宁从他手中接过来,看了一眼,狠狠地将信攥成一团:“沈言,你知不知道我……算了。”


  他别过头,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些哭腔。


  沈言的心脏跟着刺痛,一瞬间他什么都忘了,甚至忘了呼吸,空气都稀薄了似的。


  他回过神时,安宁已经走出很远了。


  不安在他心中荡漾开来,那一刻他只想离安宁近一点,然后就有了安宁被他拉进怀里的一幕。


  安宁将头埋在沈言的怀抱里,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决堤。


  沈言修长的手指划过安宁的眼角:“别哭了,我心痛。”


  此后,安宁没再哭过了,路上也有很多坎坷,可只要想到沈言,他就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就像是被女巫施了魔法。


  即使是那次,闹成那样,当他想起沈言的时候,也毫无意外地笑了。


  大学毕业后,他和沈言都当了消防员,正一帆风顺的时候,安宁的事被沈言家里知道了。


  沈言的家人到消防队大闹了一场,二人险些工作不保,在班长极力的支持下,二人才留下了。


  那件事之后,沈言和家里的关系逐渐恶化。


  他家里人都很后悔,找到沈言道歉,并且答应同意他们在一起,再加上安宁劝说,才缓和了许多。


  但是沈言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只有在安宁面前他才是他自己,安宁已经成了他灵魂中的一部分。”


  “很圆满的故事吧,他们要一直圆满下去。圈子里的人都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但是能像他们这样的太少了,外面的世界纵然美好,但褪去了所有繁华之后的现实,才是我们最终要面对的。”


  6.


  沈言很早就到了消防队,正遇上郝思行去上厕所:“安宁呢?”


  “他在里面。”


  沈言进了值班室,安宁显然是刚醒,头发本就带卷,这下更显得乱了:“安宁,你是不是睡了一宿?”


  “嗯…郝思行没叫我,我让他叫我的。”


  “那你先回去吧,家里做好饭了。”


  “这不是带给我的吗?”安宁看看他手中提的保温盒。


  “是给郝思行的。”


  “哦,那我走了。”


  安宁不情不愿地往门外走。


  沈言叹了口气:“等一下。”


  他脱下外套帮安宁穿上,沈言的外套穿在他身上大了一整圈,安宁扭了半天才把脑袋整个露出来。


  “不许脱,外面挺冷的,回去要是感冒了…”


  “任你处置。”


  安宁拉着长音,晃悠悠地走了。


  郝思行搓着手回来:“一早晨还挺冷的。”


  沈言笑了一下:“吃饭了吗?我给你带了早饭,你先吃吧。”


  “我?安宁呢,他吃了吗怎么走了?”


  “他回去吃就行。吃完了饭你就先回去吧,这有我就行了。”


  “不行,我得中午才能走。”


  “回去睡一会儿,昨天一宿没睡吧。”


  “你说这事呀,安宁他还小呢,睡不醒饿的快,多受点照顾也是应该的。”


  郝思行扒拉着饭,轻描淡写地说。


  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有点高傲,从不在人情世故上费心,为了安宁,沈言也开始注意这些小细节了,为了爱的人做出改变,包容他的小缺点,自己哪能让人家的心思落空呢?


  想到这,郝思行说:”那好吧,我先回去睡觉了。”


  吃完了饭,郝思行简单收拾了一下,从消防队大院后面绕过去,准备回家。


  我昨天睡得不算早,但起得很早,天刚亮我就爬了起来,看了眼时间就赶紧爬起来,奔早市买了一堆的菜。


  大部分都塞到冰箱里存着,熬了点肉粥,感觉还差点意思,我又把厨房搬到阳台,准备炒一道青菜,蔬菜刚下锅,腾起一阵水雾。


  我在雾中依稀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郝思行!”


  他听见有人叫自己,猛地一抬头,看到是我,咧开嘴笑了:“做饭呢?早饭吃炒菜,不嫌腻?”


  “不腻,你吃饭了吗?”


  “喝了口粥,沈言给带的。”


  “啊?”


  “怎么,他不像是能想着我的人吧,除了安宁他谁也看不进眼里。”


  “那他此举也是为了安宁?”


  “算是吧,顺水的人情。”


  “上来吧,这样说话算什么。正好我也熬粥了,你尝尝谁的好喝。”


  郝思行进来后满屋的转悠,柯基颠颠地跟在他后头,抬起前爪够人家,结果铺了个空,又抬起来,还是扑空。


  我盛好了粥去叫郝思行,叫了两声没回应,进屋里一看,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平时没有机会仔细看他,这下可以看个够了。


  他的睡姿很安静,头发垂向一侧,肚子很均匀地起伏,运动裤向上错了一点,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绒绒地生着些腿毛。


  我给他盖了条毛毯,继续吃饭刷碗。


  临近黄昏,我洗澡出来才发现郝思行醒了。


  “刚醒?”


  “嗯…醒了有一阵了,被猫蹭醒的,”他想了想,“就你刚去洗澡那会。”


  “啊?我洗澡的时候感觉外面有人,是不是你在外面偷看我?”


  “是我。”他毫不犹豫地答到。


  这回换我心里没底了:“你是认真的?”


  “哈哈哈哈哈,看你那傻样,偷窥是我的性格吗?”他捶捶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睡多了,胸闷呢。”


  我“噗”地笑了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头问号。


  “不是睡多了胸闷,是它。”


  我指了指窝在墙角的猫猫:“它平生两大爱好,一就是在你睡觉的时候用腮帮子拱你的脸,看你是不是死了。”


  “二呢?”


  “二也是在睡觉的时候,喜欢蹲在人胸口上守护他。你两样都占全了。”


  我倚着门框笑了一会,他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两个人都没话说了,我偷偷瞄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


  “走了,天不早了。”郝思行从沙发上折身起来。


  他的动作不算麻利,我却像是哑了一样,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眼看着他关上了门,留我一个人独自矗立在门口。


  我知道让他留下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不想不清不楚地就把自己交出去了。


  他的背影略显落寞,但还是发信息给我:“到家了,你干嘛呢?”


  “躺着。”


  “哦。”


  “吃饭了吗?”


  “不饿。”


  “哦。”


  “喝不喝奶茶?”


  “长胖。”


  “肉肉多长一点怎么了,一手抓起一把,多好。”


  “你是不是有事?”


  “没事啊,我…没事。”


  “没事我睡觉了。”


  “好吧,我确实有时想和你说。你先别回复。


  你来大院里找柯基的那天,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但你第一眼看的不是我,是薛程宇。和你第一个搭话的是李晓。和你说了最多话的是安宁。


  我挺希望你看我一眼的,可是没有,如果不是我主动出来,你也许不会注意到我吧。


  这么多天以来,我想了又想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心血来潮,但爱慕之情日渐深沉,没有消减半分。


  你愿不愿意答应我?”


  一秒,两秒,直到屏幕暗下来我都没有回复。


  其实从看到第一行字开始,我就无法思考了,“喜欢”二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脑中炸开,周身都被一种不清楚的感觉包围。


  过了许久,我缓缓打出一行字:“我…不能答应你,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是因为我。”


  郝思行很快就回复了,语气明明比口含硬币还要苦,却故作轻松:“没关系的,我们还可以在相处一段时间,不要勉强。”


  今天是十五,晚上的月亮很圆,乳黄色的月光照耀大地,云层像发裂开了的面团。


  十六的月亮,还能更圆更亮的。


  郝思行坐在床边,收到一条短信,是我发的:“对不起。”


  他无奈地回复:“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别乱想了,睡吧。”


  7.


  十年以前的一桩往事涌入脑海,我永远都忘不掉,它叫严毅,是父母给我请的家教老师。


  前两个月的时间,它都很老实,除了日常的补习之外,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或者言语,因此我们一家人都十分信任它,包括我。


  本来是每次补习都要有大人在的,结果那天我妈妈临时有事,赶回单位处理,来回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就给了它可乘之机。


  在我面前,它永远是一副博学的形象,换言之就是绝对的权威,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我没有任何反抗,无论是在它亲我的时候,还是脱我衣服的时候……


  幸好我妈妈及时赶回来,才没有让它对我造成更大的伤害。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它为什么要那么做,甚至怀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导致它那样对我。


  多年以来,我不是没有遇到过心动的对象,但是面对心中的那道沟壑,我向来望而却步。


  这一次我又败给了它,一败涂地。


  我不能拖累他,他在我这里只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于是最后一次回复他:“别再联系了吧,对不起,更好的人在等着你去爱。”


  没有他的日子也很好过,每天喂猫遛狗,不再往窗外看,面对薛程宇安宁甚至是李晓和班长问“你俩咋了?”的信息,都可以做到一概不回。


  每天简单的上下班,平常的三餐,日子仿佛回到了遇见他之前。


  小吃街前,那个醉的肆意的人仿佛就在我身边,或是躲在我生命的角落里,随着时间淡去。


  没了他,我还是像原来一样绕着一个地方转,永远走不出自己的死循环。


  我经常看一些娱乐节目,捧腹大笑的时候,我真把他忘了,但关掉电视之后,那种巨大的落差感让我的孤独无处寄托。


  正如他所说:外面的世界纵然美好,但褪去了所有繁华之后的现实,才是我们最终要面对的。


  我无法面对现实,无法面对那段不堪的过往,无法让破败的我面对他。


  今天十五,月亮又圆了,你在看月亮吗?


  渐渐地,那种刺痛的感觉不是很强烈了,我也只是偶尔才会想起他。


  我又熬了肉粥,临分别的前一天,他吃饭前睡着了,我没忍心叫他,想着今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喝,结果到最后也没喝上一口。


  我喝了点酒,微醺。模糊之间,好像回到了那个晚上,他将我放在床上,细心地替我拉上拉链……


  转瓶子的真心话大冒险,我一直盯着飞舞的瓶子看,却没人发现他在看着我,嘴角浮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我去旅行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为期一周。


  径平镇的南明河,那是我的故乡的一条河。遇到严毅之前我曾经在那里许愿,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共同去这个很远的地方,但是我违背了诺言。


  收拾屋子时,在沙发缝里找到一个子弹壳,磨成了心形,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L♡H,估计是那天他在这里睡觉的时候掉下来的。


  我拿着它,想象他在台灯下努力的样子,头发垂下来,捏着子弹的指尖微微发红。


  我对不起他。


  …


  半年后,我走在街上,听见北方呜咽着的哨子风中夹杂着警笛的声音,是消防车,前方的浓烟应该是谁家着火了。


  一辆消防车停在我前面,几个消防员很利索地下车接水管,灭火。


  我看到他了,瘦了些,眼神显得更坚定了。


  他没看见我,我也没有回头,他忙碌的身影逐渐淡离了我的视线。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而厚重的跑步声,我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他抱住我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克制都付之东流。


  “能不能不要离开我?这半年我很难过。”他跑的气喘吁吁,混乱的气息撒在我耳朵上。


  …


  收到我的信息后,他想立刻找到我问清楚原因,但在安宁的劝说下,他最终放弃了,安宁说:“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具体意味着什么,你们都给对方一点时间,他现在没有搬走,证明他对你还有感情。”


  于是他出人意料地坐了十二个小时的火车,回到了我长大的地方,径平镇,他还记得我提到过我的故乡,还有南明河。


  在南明河的大桥边,他遇到了我的挚友,在挚友口中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从来都不知道,我有那样一段的经历,他开始重新考虑离开是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挚友说:“这个心结只有他爱的人才能解。”


  考虑的结果是,他相信他就是那个人。


  他请了足足半年的假,一直待在这个小镇子里,试图还原我所经历过的一切。


  我的挚友带他去看了严毅的坟墓,三年前,严毅死于车祸,入不成祖坟被家人埋进了公墓,墓碑的四周斑斑驳驳,是他生前的宿敌砸上去的。


  他回来之后也主动没有找我,他相信,我们终究会像电影里一样,在无数次擦肩而过之后,撞个满怀。


  我挣开了他:“这次我想主动抱紧你。”


  抱紧他的那一刻,我心里那道难以逾越的坎顿时消散于无形之中。


  “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安宁也跟上来了:“弱息,恭喜你们。”


  沈言跟在后头:“瞧你跑的一身汗,大冷天的多容易感冒呀。林弱息郝思行,我家安宁可没少给你们操心,好好在一起,记住了吗?”


  众人回了消防队,班长看到我和郝思行都高兴死了,非要拉着我俩请客。


  李晓难得不嘴损一次:“祝福你俩,不过今天吃饭我去不了了。”


  “为什么呀?”安宁算是童言无忌。


  “当然是回家陪女朋友了。”薛程宇在一旁调笑。


  “谁像你,单身狗。”李晓穿上羽绒服,兀自走了。


  薛程宇辩解道:“是要我心有所属了,那在精神上就不算是单身狗。”


  大家都笑了。


  说话间,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天地被笼罩在一片和谐静穆的氛围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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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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