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杂文）扶贫的羊

村里扶贫开发进入攻坚阶段。

老杨和老马和老牛和老朱，都是县里派到各个村里的帮扶干部。这天晚上他们几个聚在一个小酒馆里吃晚饭。

先声明一下，这是他们自己掏腰包吃饭，喝点小酒也是难免，并没有违犯纪律。再者说，他们吃饭并不是单纯的吃饭，而是为了工作、为了群众脱贫致富，需要聚在一起研究接下来怎么走。

还要点赞这些扶贫开发一线的干部们，他们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就是下班吃饭时间仍然惦记着群众脱贫致富，群众一日不脱贫，他们一日不能卸下肩负的重任。

对群众的帮扶首先要熟悉群众“家底”，才能知道从哪里入手。几个干部思来想去，考虑到群众的文化程度、思想认识、生活方式和日常习惯，等等。最终得出结果：养羊。

老杨喝一口小酒，夹一筷子酱羊肉，放嘴里慢慢嚼着。突然，灵机一动，说：现在这羊肉这么贵，一只羊能卖一千多，十只羊就是一个万元户，何不让群众养羊致富呢？

大家一听，觉得老杨说的在理。是啊！这羊肉真是贵得离谱，一盘子酱羊肉竟要八十块钱，而他们的下乡补助才每天五十块钱，要不是哥几个工资待遇还能正常发放，基本上就吃不起了。

不过这盘子酱羊肉也实在好吃，做下酒菜真是绝配，很快盘子就见底了。老牛举着筷子无肉可夹，冲着外面喊：老板，再来一份酱羊肉。

刚进来时说好老马请客的，老马赶紧说：想吃啥菜都报一下啊，别客气。心里也是犯嘀咕，又一个八百大毛，吃了。

大家继续往细里思索并商议关于“养羊”的问题。

老牛说：这个养羊我看可行，咱们这一带虽说土地稍贫瘠点，粮食亩产不算高，可是地里长草很旺盛，到处都是一人多高的荒草。有草就算解决了养羊的草料问题，而草料问题又是养羊的基本问题。

老马补充说：是啊，抓住了草就等于抓住了纲，抓住了纲就等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老杨说：羊吃草，草喂羊，羊与草是个辩证统一的关系。有了草的前提，咱再把羊赶过去，这就是雪中送炭，这就是有的放矢，顺应形势发展。羊有草吃了，并且能吃饱，就能从小羊茁壮成长为大羊，同时又消灭了草对庄稼的围攻，这就是辩证唯物主义，就是最大的讲政治。

老朱说：我谈两点。第一点，羊吃草，天经地义，羊不吃草吃啥？吃酱羊肉啊？它吃得惯吗？羊不吃草是思想认识问题，要做它的思想工作。反过来，羊没草可吃，是外部环境问题，要努力改善外部环境，使得外部环境能够满足羊的需要，适应羊的发展。第二点，草被羊吃，同样天经地义，草被羊吃是草的生命价值的体现，是草活着的意义所在，草不被羊吃，草就长荒了，一块土地上，草长荒了，土地就荒了，土地资源就浪费了。

老牛说：草被羊吃是草的宿命，草被羊吃到羊肚子里之后，从草变成了羊身上的肉，草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这是一个质的飞跃，是从不值钱的植物态到值钱的动物态的转变。

老马说：如果草被羊吃到牛肚子里，也能从草转变为牛肉。

老牛说：同样，如果草被羊吃到马肚子里，也能从草转变为马肉。关键看吃到谁的肚子里。

老杨说：你们两个胡说啥，那羊吃草咋能吃到牛肚子里、马肚子里？

老朱说：打住打住，那马肉不能吃啊，要吃还是牛羊肉。

老牛说：马肉怎么不能吃了？现在市面上很多牛肉其实就是马肉，经过调味儿，你根本吃不出来。

老杨说：咱不是来打假的，咱接着说羊，说正事。从草到羊肉的转变过程中，世界万物的总量并没有发生改变，还是平衡的，只是从一种存在形式转变为另一种存在形式。草被羊吃了之后，草吸收的阳光雨露的精华就转变为羊的营养，草的糟粕就转变为羊粪，羊粪回归土地，又去反刍小草。整个就是一个天地轮回。

老马说：你说这个天地轮回包含有佛教轮回思想，也同样适用于易经八卦学说，其中含有深刻的道理。

老牛说：刚说了草的存在价值，现在说说羊的存在价值。

老杨说：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茁壮成长，最大量地给人提供羊肉了。对，还有羊皮和羊毛，都是很贵重的商品。老牛说：你说那是废话，我要说的是，羊在扶贫开发中的存在价值，咱今天不是要解决工作上的问题吗？

大家都点头，是啊，咱今天就谈工作，咱就围绕着工作展开了说。

老牛说：羊必须在贫困户家的羊圈里饲养着，才是羊的存在价值的最完美体现。

大家都鼓掌，都夸老牛说的好，说到点子上了。

然后就谈到关键的地方了，那就是资金问题，首先得有启动资金。扶持贫困户要把真实的物质的小羊羔给群众牵过去，而不是凭嘴空口说一只小羊羔。说出来的小羊羔，哪怕说到哲学的高度，老农也不能接受。老农都是实打实过日子，要在手里牵着羊的缰绳才是实在的生活，才有奔小康的希望。

老朱说：现在市面上的小羊羔并不便宜，我曾经打听过，哪一只也得二三百块下不来。

开始计划给每个贫困户牵过去两只羊，一只公羊，一只母羊。然后，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大家一合计，资金量有点大，政府没地方解决。虽说财政上有扶贫开发专项资金，但是那是拨给成规模的扶贫开发项目的。几只羊并不成规模，这个钱只能由驻村干部自己掏腰包。

老杨说：我看这样吧，给贫困户甲牵过去一只公羊，给贫困户乙牵过去一只母羊，然后让甲和乙结成亲家，实际上就是结成帮扶对子，也相当于过去的互助小组，过去不是在农村施行过互助组吗？咱是有历史经验可循的。

大家一听，高兴得直拍桌子：高！实在是高！

喝罢酒吃罢饭，老马去柜台结账。掌柜的说：不用了，刚才李家庄李支书给算罢账了。

老马嘴上埋怨道：唉，这个老李啊！总跟我客套，拿咱革命同志当外人不是。

接下来就是落实，买小羊羔，牵到贫困户家里去。

在这之前，也跟村干部沟通交换了看法，村干部的态度不太明朗，可能是拿捏不准，只是说看看吧。

那就看看吧。

没想到，结亲家的时候遇到问题了。

贫困户甲说：我不跟他结亲家，谁跟他结亲家谁是乌龟王八蛋。

老杨说：你家是公羊，他家是母羊，你不跟他结亲家，他家的母羊就不能下崽；他家的母羊不下崽，他家就不能增加饲养量，同样，你家也不能分成。两家都保持一家一只羊的状态，就不能脱贫致富。

甲说：你知道他家的母羊就不下崽了？老杨你是不了解农村的事情。

老杨说：我现在驻村就是来了解农村的事情来的，有些事情我的确了解的不够，还要跟你们好好学习。只是我不明白，你不把你家的公羊牵过去，他家的母羊咋下崽？难道母羊会自我繁殖啊。

甲把脖子一拧，说：那你看着吧！反正我不跟他配对。

老杨发愁了，去找村长商量。村长说：他们两家不对劲，前几年，乙跟甲的老婆配过对，叫甲发现了，把乙揍了个半死。

老杨顿悟，村里还有别的人家养着公羊，想让母羊下崽并不是问题。可是公羊不会下崽啊，如果不是甲家的公羊出的力，乙家的母羊下了崽会跟甲分成吗？

看来村里事情也挺复杂。

也巧，村里就剩这两家还没摘帽。没办法，老杨给邻村的老马打电话，可能两个村的贫困户交叉结亲家，能解决“近亲结婚”的尴尬处境。

老马在电话那头说：我正发愁这个结亲家呢，有母羊这个乙方非要给有公羊那个甲方索要彩礼不可，你说这都什么思想？给他牵过去羊就不错了，难道还要牵羊的人搭彩礼不成？

老马又说：贫困户甲还有话说呢，他说，俺家这是种羊，他得给俺种子钱，还有营养费，这在以前都是行规。

最后没办法，老杨、老马等驻村干部一咬牙再次掏腰包，给每个贫困户配齐了一公一母两只羊。过去能合伙开山辟路，现在不能合伙下一只羊崽。这就是现实。

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夜里，老杨他父亲也是个县里驻村干部，他跟另外两个驻村干部正坐在火炕上看书学习，村长推门进来了。村长是现任村长的父亲，手里拎着几样小菜，腋窝里夹着一瓶酒。

村长说：我来看看您这三个代表，您这些驻村干部不容易啊，放下安逸的县城生活来到咱穷乡僻壤，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好像毛主席时代的干部又回来了。

老杨每当想起父亲的教诲，浑身就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