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朋友王富贵给我电话,他邀请我到他家里做客,吃个晚饭聊聊天叙叙旧。
我欣然领命。
富贵是我的发小,一块玩过尿泥,一块偷过果园的果子,一块扒过女厕所。
在那个讲究出身的年代,因为富贵他妈出身地主家庭,影响了他的考学就业和参军,尽管他很努力了,还是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们一帮同学朋友都为富贵感到可惜和不平。可是谁也不懂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八十年代,终于等来了改革开放,出身那一套不兴了。富贵就像大多数穷人一样,翻身得了解放。在经济发展大潮中,富贵抓住历史机遇,义无反顾地去了南方。那里是经济发展前沿,也是社会关注的漩涡。
在经济漩涡里,富贵就像一叶无助的扁舟,随着漩涡打转。闯世界是闯了,但几年下来,并没有大富大贵。偶然一次机会,富贵被派遣国际劳务,出国了,去了北欧,好像是丹麦或者比利时或者别的国家吧。后来他在当地混熟了,似乎发现了什么门道,就跳出公司范畴,开始自由活动。
他“嫁”人了,嫁给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那国家政策宽,人民思想也宽,七十岁老太太“娶”个三十岁小伙儿都是正常。
据说那老太太不光有钱,还有身份有地位,好像是个什么侯爵或者伯爵夫人。老太太老年丧夫,生活上孤苦无依,守着一座城堡也没人给暖被窝,有毛用啊。于是,就找到婚介,特意指定要找个东方男人,还得是很年轻的男人。也不知道她是否看过李小龙的电影,受了东方功夫的影响。
机缘巧合,富贵就走进了她的视野。说来奇怪,七十岁的老太太还能迸发出爱情的活力,她将富贵囚禁在她爱情的城堡里,每天吃香睡软。富贵就这样做了外国老太太的爱情俘虏。
再后来,富贵就回国了。跟很多暴发户的故事一样,富贵自然也没有跳出历史俗套的圈儿,自然是继承了大笔的遗产。至于具体多少钱,富贵自己也没搞清楚,因为那钱是外币,要换算一下。富贵从小就没学好数学。
虽说那些钱挣得比国际劳务多得多,但是挣得很不容易,毕竟那是富贵七年青春的代价。
老太太也不亏,被富贵精心照料了一个两性和谐的晚年,哪怕用一座城堡去交换。
富贵回国后,再也不愿提起关于老太太的任何事情。这也好理解,毕竟爱情都是自私的,把自己的爱情故事说给别人听,本来就是愚蠢的举动。
可是,我们这帮朋友对富贵的异域爱情故事充满了好奇,当然好奇中也夹杂着恶心的个人情绪。
朋友们都觉得富贵这个人是不可靠的,像对待国际诈骗犯那样应付他。他们分别跟我说:富贵邀请我到他家里去做客,我都不稀罕去。
据广大市民坊间传说:富贵花钱运作在民政部门抹去了以往的婚史,以未婚之身娶了一位涉世未深、年轻貌美的东方美女。买了全市最昂贵的大别墅金屋藏娇。价值千万的豪车好几部。
再富再贵的人也需要朋友,这不,我来啦!我是富贵的朋友。
大门是黑漆铁艺的欧式造型,高大气派。我刚想找门铃按,门开了。迎接我的是一位自称管家的七十岁老男人,黑色西服,红色领带,白色手套,两鬓白发,寸头,浑身透着精爽。管家身姿挺直,说话彬彬有礼,他说:贵客请随我来!然后前头带路。
别墅自然是带院子的。院子被通往大门的主路分为两部分,左边是树林,能跑马;右边是草坪,能跑车。草坪一侧有一泓水池,应该是游泳池吧。
先进入大厅,被一盏吊灯给震慑了。那吊灯从高高的透光的屋顶上垂下来,足有三层楼高,灯光暖亮,映得整个大楼金碧辉煌。宽大的铺着猩红地毯的旋梯,环绕着吊灯通向高层。
管家引我到大厅便退出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接着是一位胖大身材的六十岁的老妈妈来迎接我,她说:先生随我上楼吧!主人在房间等您呢。说着就来牵我的手,我把手一顺,给了她的手。感觉又回到了甜蜜的童年,激动得想哭。
沿着旋梯到了三楼,老妈妈在一扇紧闭的红木的门上轻轻敲击,那木门发出低沉的音响效果来。里面有人说话:进来!
我推门而入。偌大的房间里,中间摆放着一张偌大的圆弧形的老板桌,桌子后面是一把高靠背的转椅,此时转椅正对着是一面墙的大玻璃,可以看见外面的夜空。
人呢?我正疑惑,转椅转过来了,才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正是我的朋友富贵。
富贵穿着大红的金丝绒的浴袍,胸口敞着,露出黑乎乎浓密的护心毛,胖嘟嘟的大脸,两片厚嘴唇夹着一根粗大的雪茄。富贵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向我走来。富贵还是那个高度,只是变得粗了,浑圆的肚子,像个将军。
富贵说:欢迎你,我的老朋友!声音洪亮。然后张开两只胳膊抱抱我,拍拍我的后背。我也学着抱抱他,亲切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
富贵坐回转椅,按下遥控器,在一面墙上的幕布徐徐拉开,露出一块硕大的显示屏。我以为让我看电视呢。原来并没有图像,净是一排一行的红的绿的数字,我也看不懂。富贵见我不解,呵呵一笑,说:老朋友有所不知,这是欧美的期货股票市场行情,看上去都是一些枯燥的数字,但这些不断变幻的数字里隐藏着经济的奥秘,它们都是我的财富密码。
我是不懂这些财富密码,只知道这里面的水很深。我说:朋友能玩得起这个,实在佩服佩服!
富贵摆摆手,说:这都是小意思啦!玩玩而已啦!你看我家里面缺钱的吗?我是不指望那个啦!你知道我在欧洲是有生意的啦!我天天睡觉就好啦!每天早上醒来查一下账户就有入账啦!
果然富人的生活是叫人羡慕的。
晚餐是烛光氛围的晚餐。餐桌是足有三米多长的长方形的餐桌,餐桌的正中间是欧式的烛台,上面插着七八只白色的蜡烛,加上烛光造型的吊灯,显得异常温馨、平安。人被暖暖的光浸润着,就有了家的感觉。
烛光晚餐自然少不了背景音乐,都是纯正的欧美名曲,被音质良好的音响系统演绎出来,听着很是享受。
我坐在餐桌的这端,我的朋友富贵坐在餐桌的那端,中间被蜡烛和鲜花遮挡了视线。似乎就成了“我吃我的,他吃他的”,于是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首诗:
“我坐长桌头,君坐长桌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桌醉”。
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们吃得并无差别;能够与富人吃得并无差别,就应该心满意足了。
富贵扬扬手,指着一桌子的美食,说:都是自家厨师手艺,可能与外面饭店不太一样,你随意吃,敞开吃,到我这里就跟自家一样一样的,谁客气谁是王八蛋啊。
真的是跟外面饭店的菜品不同,似乎有中西合璧的风格,中餐不像中餐,西餐不像西餐,几乎每一道菜对我来说都是尝鲜。总之,口感很好,厨艺不错。心想这大厨得开多少工资啊。
酒品是纯正法国葡萄酒,估计也得上万元一瓶那种吧。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让人不由联想到法国美女的高跟鞋,暧昧的鲜红色液体,还没喝就已经醉了三分。
我们两个身后各有一位女服务员立着随时伺候着。就那几位女服务员,青春的年龄,身材和脸蛋皆好,真是好得没得比。女服务员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服务无微不至,就连富贵抖腿掉落的拖鞋,她都会钻桌子底下帮主人找出来,再帮主人穿上。
喝酒之前,女服务员拿过我的杯子,很优雅地摇晃了几下,然后递给我,说:您请!我突然想起,喝葡萄酒之前是要摇晃杯子的。
最后吃一点水果沙拉算是结束了晚餐。女服务员端过来一只盘子,盘子里托着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洁白的热毛巾,原来是擦嘴的。
我有很多不适应,非常努力地把底层老百姓的生活习惯掖起来,唯恐富贵笑话我,尤其担心遭到那些仆人、服务人员的笑话,那就有点无地自容了。
老百姓也是有尊严的,也得有尊严地活着不是。
富贵提议到院子里草坪上去走走,骑骑马什么的。我说:吃得太撑,我得先上个大号。富贵说:你随意,我先去外面等你。
房间太多,到处都是门,忘了咨询洗手间在哪里。美丽的女服务员也不在身边,慈爱的老妈妈也不见人。自个找吧。接连推了七八个门,都没看到坐便器。
这个应该是,看到坐便器了。
刚把屁股放下来,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原来坐便器一侧有个东西,它竟然是活的,可把我吓了一跳。
是一只鹅。通身洁白的羽毛,泛着丝绸般光滑的柔光;长长的鹅颈,粗壮中藏着柔软。它并没有栓绳,似乎是被驯化的,安静地卧着。
头顶上一下冒出许多问号,这是富贵的宠物吗?有拿鹅当宠物的吗?宠物怎么在卫生间里呢?
对一只鹅的疑惑只是疑惑,并不能影响我的正事持续进行。但是,整个卫生间都找不到一片纸算是要了亲命。我操,卫生间里怎么能够没有卫生纸呢?这个疑惑不仅限制了我的思维,还限制了我的自由行动。
立马急出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面有人喊我,是我的朋友富贵。大富大贵的朋友啊!你可是我的大恩人,你是上帝派来救我出坑的使者吧。
朋友之间的尴尬都是拿捏出来的,放开了也就无所谓了。好在美丽的女服务员并没有出现,算是给我这个下里巴人留了继续生活的底线。
出坑之后,我首先想到的问题是:那一只鹅。
富贵非常含蓄地一笑,说:主人专属,主人专属。你走错卫生间了。
这事过去了很久,我们一帮朋友聚在一起。吃着庸肉,喝着俗酒,闲聊间,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个关于“鹅”的话题。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鹅鸭不知春去尽,争随流水趁桃花。”
——“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
简直成了诗友会。
酒醉了才肯说出来,“你去王富贵家里做客了吧。”
原来,他们都分别接受邀请到王富贵家里吃了一个晚餐。重要的是,他们都在有意无意间见识了卧在卫生间里的那一只大白鹅。
去市区南三十公里是大片的湿地,水草丰美。也长藕荷,每到时令季节,荷花映日红艳,香飘三十公里。
荷塘边有两片椭圆形草地,中间被一条小溪流隔开,远看就像一个女人丰满的两片屁股坐下的痕迹。小溪流上架设一座造型别致的木头拱桥,把两片草地连在一起。仔细看,桥上有牌,牌上有字,写着:鹅桥。
草地都围着篱笆,养了很多鹅,那鹅就像洁白团肥的云朵掉在了草地上。
我周末骑车到那里,发现有鹅,于是停下来与鹅农拉家常。鹅农说:这些鹅都是富人专属,我是受雇于富人在此看管。这边的鹅是新的,给多少钱不卖;那边的鹅是回收的,可以自由处置。
我说:那个富人是不是叫王富贵?
鹅农说:对对对,姓王。
鹅农说:每天都有专人专车来提货,每次也不多,只提一只。第二天又退回来,再提一只新的。你说稀罕不稀罕?
鹅农说:活的提走,活的退回来,也不吃肉,也不拔毛,你说他这是闹哪样?
我也觉得稀罕,憋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我的想法。我说:据说这事儿跟一个欧洲传说有关。
鹅农不解:这咋还扯到欧洲去了?
我骑上车子,临走,对鹅农说:你的迷茫也是我的思索,穷人哪里懂得富人的生活。
鹅农说:你要说这个,我懂,这叫做贫穷限制了穷人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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