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要专门谈谈我的弟弟王天乐。在很大的程度上，如果没有他，我就很难顺利完成《平凡的世界》。他像卫士一样为我挡开了许多可怕的扰乱。

这是路遥在他的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里对弟弟王天乐的描述，可以说王天乐就像是路遥的私人助理，是路遥无助时的精神支柱，他陪伴着路遥走过创作《平凡的世界》时最孤独的6年，他们是好兄弟，也是好知己。

可偏偏在路遥进医院治疗的那三个多月里，传出了他们闹翻的消息。

路遥在弥留之际，是自己最小的弟弟王天笑陪在身边，王天乐并不在身边，当王天乐赶到时，路遥已经走了，痛苦不已的王天乐因为悲痛，对于他跟路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外界的传言很多，他一直表示沉默。

那时回忆和悼念路遥的文章很多，可作为最亲的弟弟王天乐却一个字都没有写，直到路遥过世8年后，他写了一篇《苦难是他永恒的伴侣》来纪念路遥，他说：

“路遥走了近八个年头，我从没有写过文章去悼念他。在失去他的这些岁月里，关于他的事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是的，用文字去表达一种巨大的哀伤是极为困难的。只有岁月使人能够平静，而且让人可以去拥抱一切悲欢离合。”

但是在王天乐、王天笑都先后因肝病去世后，那个曾经在路遥身边做陪护的小老乡航宇却出了一本书，名叫《路遥的时间：见证路遥最后的日子》，这离路遥去世已过了27年之久。

书中他披露了路遥和王天乐在医院吵架、闹翻的很多不为人知的信息，但没想到这些内容遭到了路遥家人的强烈不满，认为航宇是在蹭热度，简直是满口胡言。

路遥的家人说王天乐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是除了家人，谁都不知道的，航宇作为一个外人，又怎会知道他们家内部的事呢？航宇选择在所有当事人都过世情况下才出了这本书，到底是何原因呢？

一、王天乐是如何成为路遥的精神支柱的？

路遥有兄妹八人，王天乐是他的四弟。当年因为家里穷，王天乐勉强读完高中后，在农村教了一年书，就独自跑到外面闯荡——背石头营生。这也成了日后路遥笔下的孙少平原型。

王天乐可以说是路遥家里，除了路遥外，学历最高、最有前途的，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思想，那时他虽然跟哥哥路遥并不熟，但还是会经常给哥哥写信，汇报自己的情况。

路遥每次都被王天乐的信所感动，他觉得他必须拉弟弟一把，给弟弟王天乐安排一个适合他的工作，希望能助弟弟跳出“农门”，但是就当时的情况，像王天乐这样的有志农村青年想要改变自己的前途谈何容易。

后来路遥从王天乐的身上找到了写《人生》的小说灵感，为此路遥亲自跑到延安，在一处工地上找到了衣衫褴褛的王天乐，并把他带到了旅馆。在那个房间里，路遥对王天乐说，“你可以谈一谈你个人经历，尽可能全面一点，如果谈过恋爱也可以说。”

就这样，他们在那个房间展开了一次长时间的对话，一上来就是三天三夜没合眼，后来总共待了15天，王天乐的个人经历，成了路遥《人生》的灵感来源。

也正因为这一次的相处，他们兄弟俩从陌生到熟悉，成了知己朋友。为此路遥为了改变王天乐的命运，先是让王天乐被招工到煤矿厂做采煤工人，然后调到《延安报》当记者，一直到后来的《陕西日报》当记者，这些离不开路遥的到处拜托人走关系。

当然王天乐回报给路遥的是，只要路遥一句话，他就会出现在路遥的面前，给予路遥在生活和精神上的全力支持。

之后，《人生》获得了第二届优秀中篇小说奖，可是路遥没钱去北京领奖，他打电话给王天乐，让王天乐帮忙想想办法，那时还在做采煤工人的王天乐从工友们那里借来了500块，专程赶到西安火车站，为路遥送钱。

再后来《人生》火了，又被拍成了电影，就在电影在全国首映的热潮情况下，王天乐被调到了《延安报》社，也正因为离开了煤矿井，王天乐跟路遥接触的机会变多，也见证了路遥完成另一部长篇《平凡的世界》。

那时路遥跟王天乐在一起，总是特别兴奋，他们会有聊不完的话，起初王天乐更像路遥的跟屁虫，路遥像老大哥一样带他到处走。

他们一起来到兰州，路遥告诉王天乐，他要写一部大书，一百万字的大书，他们在宾馆一住又是15天，在那里完成了《走向大世界》（就是后来的《平凡的世界》）的最初框架。

路遥开始动笔，王天乐为他找安静的地方来写作，路遥写作时碰到了瓶颈，他只要找王天乐说上几句就安心了，当路遥为了小说情节需要体验生活时，他总抓上王天乐陪他一起到处瞎逛，就连路遥为自己最尊敬的作家柳青祭拜时，也都是让王天乐作陪。

而路遥在进入第二部修改收尾时，他的大伯，也是他的养父病故了，他作为养子理应回去行孝，可是他当时走不开，他就把这个重大的任务交给了王天乐，让王天乐全权代他完成所有的后事。

不过，路遥在写完第二部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出现了严重问题，王天乐在看到路遥吐血的那一刻，不敢迟疑马上带他去了医院，可是医生的检查结果让路遥害怕，他让王天乐替他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生的什么病，所以路遥并没有按医生的指示去住院，只是配了一些药就离开了。

后来王天乐做记者一段时间后，也逐渐有了自己的人脉，在路遥开始着手写《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的时候，王天乐给路遥安排了一处环境更好的地方——延安宾馆，那里有24小时的热水可以洗澡，吃饭问题也能解决。

王天乐总在路遥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路遥全身心投入写作时，王天乐就回到报社做他的采访工作。

了解路遥的人都知道，路遥嗜烟如命，他每天最起码两盒烟，而且在写作过程中还不能断，有时快断粮的时候，他只要一个电话给王天乐，王天乐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把烟送上。

在路遥创作《平凡的世界》这长达六年的过程中，王天乐一直默默为路遥付出了很多，就连清理房间的琐事，也只有王天乐亲自上手，路遥才放心，路遥成了王天乐最离不开的助理和保姆。

所以后来路遥在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的副标题就是“献给我的弟弟王天乐”，甚至还有专门的一节就是写王天乐的，可见王天乐在路遥的心中位置是非常重要的。

路遥花了六年，耗尽心力所写的《平凡的世界》得奖了，这是对路遥的肯定，让路遥兴奋不已。他打电话给王天乐，反而此时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但路遥告诉王天乐，他要去北京领奖了，路费已经筹到，就是到时肯定要请客，他没有钱，让王天乐帮他想办法借5000块。

这个要求虽然有难度，但王天乐依然替他完成了，让路遥的北京之行得以顺利。

二、路遥入院，两人闹翻，因何起？

可谁知就是这5000块，竟成了日后被人质疑两人吵架、闹翻的最主要原因，可事实呢？事实到底是什么？

首先路遥病情恶化是在1992年的7月中旬，由于路遥已经拉肚子拉了很长时间，还伴随高烧，他就想让王天乐快点到他身边。

那时王天乐正在安康市开会，他听到路遥病重，就决定马上赶过去，所以路遥听到王天乐说马上过来，他精神也好了很多，在很大程度上讲，王天乐就是路遥的精神支柱，路遥的一切，王天乐最清楚。

可是不巧的是，陕南暴雨成灾，导致山体滑坡、铁路中断、公路堵塞，也让王天乐没有按约定的时间赶到路遥的身边。

之后路遥住院，身边陪伴的是路遥最小的弟弟九娃王天笑，从延安到西安，还有路遥的小老乡航宇，他们两人是路遥走之前接触最多的两个人了。

至于为什么王天乐这个对路遥这么重要的人不在身边呢？其实很多写路遥传记或故事的人都没提，因为当事人不说，没人知道到底怎么了。

就连最后陪伴在身边的航宇，他在路遥去世后100天，他写了一篇6万字的纪实《路遥在最后的日子里》，同样没有提王天乐跟路遥发生过什么。

1、王天乐说

路遥去世8年后，王天乐终于发声了。

王天乐写了一篇《苦难是他永恒的伴侣》，记录了他跟路遥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他们一起经历的很多事，都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一部分是路遥生前讲过的，一部分则是从王天乐的回忆所得。

王天乐说，1992年初的时候，路遥已经答应跟林达离婚，而离婚的一切事情也是交给也来办理，因为两人没有了感情，路遥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工作让他来处理。

王天乐对路遥的身体状况其实很清楚，后来路遥住院，他明白路遥可能出不来了，而家里又出现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只有他一个人去处理，他太累了。

本来他认为作协给路遥特意安排了一个人去照顾路遥，他可以抽身去解决其他事，可是路遥却把他叫去，说这个人不行，太势力，根本不把他当人看。

可是王天乐这个时候却要处理更棘手的事，就是林达因为离婚已经离开北京，家里只有路远一个人，小姑娘12岁没人照顾不行，他去保姆市场找保姆，找来的路远都说不行，说只要王天乐每天给他烧顿饭就可以了。

这件事王天乐不敢告诉路遥，路遥最宝贝自己的女儿，如果知道自己女儿没人照顾，肯定会加重病情，所以他都不敢面对路遥，好在他们最小的弟弟王天笑赶过来帮忙，他才舒了一口气。

在等王天乐处理好一切去看路遥的时候，路遥认为王天乐是觉得他病了，没用了，就说了一堆让王天乐难以接受的话来挖苦王天乐，王天乐又不能说到底怎么一回事，他不想路遥生病还担心，所以他赌气离开了。

在王天乐离开的20多天里，路遥一直很气王天乐，直到有一天路遥知道原来林达离开路远没人照顾的事，他就让王天笑把他找回来。

王天乐说，他很清楚路遥叫他回去是说什么，所以他只是让王天笑先回去，他因为也做好了请长假做长期陪护的准备，所以需要晚两天过去，先把手上的工作处理一下，可谁知，他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弄好一切准备赶过去的时候，路遥已经走了。

这个结果成了王天乐一生的灾难，他难受得无以言表，直到8年后，他才写了这篇文章来悼念路遥。

2、航宇说

王天乐和王天笑先后过世后，航宇于2019年出了一本书，名为《路遥的时间：见证路遥最后的日子》。

航宇说，当年路遥病重，打电话给王天乐，王天乐答应马上回来，却半个月都没有出现，这个事情先是惹恼了路遥，说路遥认为王天乐把他利用完了，现在对他不管不顾了。

后来王天乐来到医院，航宇以为他会多陪几天，可是他只陪了一天，然后说要去处理路遥留下的很多事，所以无法陪路遥，这让路遥很生气，说王天乐翅膀硬了。

再后来，航宇说几次路遥让人打电话叫王天乐来看他，王天乐总是各种借口不出现，后来终于出现了，可是两人却吵了一架。

这次的吵架是航宇从王天乐嘴里听到的，也就是说是王天乐告诉他，路遥跟他吵架了，什么内容他们不知道。

但是航宇又说当时陪护的王天笑告诉他，路遥跟王天乐吵架是因为王天乐借路遥的名义，在外面借钱，破坏他的名声，就是去领《平凡的世界》茅盾奖时借了5000块，而实际路遥并没拿到这个钱。

有人说航宇的这本书是纪实类的，所以可信度很高，但是如果认真去读航宇的这本书，不难发现，航宇从开始似乎就带着情绪的，他的书中从王天乐出现时，就把王天乐写的很势力，很得意，那种对王天乐很不喜的感觉很强烈，比如：

路遥让他的弟弟王天乐跟我一块回清涧，王天乐的态度明显跟路遥有些不同，表现出一种得意的神态，甚至在他的言语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样一种成分。

知道奥迪车来到作协还是天乐在院子里喊我。

我看见他有些不高兴，板着脸埋怨我说，你看你能干什么，让你看着车来了把司机领上楼，可司机到我哥家都不见你的影子。

我急忙给他说，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在院子里看了几次没看见，刚回到房间，司机就到了。

我听着王天乐喋喋不休地给我讲的这些，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当然，他能办到的事，我不一定能办到，他是陕西日报的记者，好多领导对记者是毕恭毕敬，关键是害怕记者曝光他们不光彩的事情，一旦自己那些不光彩的事让记者给抖搂出去，那就大事不好了。

其实同样，王天乐在他那篇《苦难是他永恒的伴侣》中，也有这样的一段话：

作家协会给路遥先安排了一个人看护，没想到路遥把我叫去，说这个人根本不行，他说此人太势利，根本不把他当人看，有一次把从厕所里提得摔到床上。他说这个人看他不行了，没用了。他让我再不要离开他，看得把他送走。

可见王天乐实际对航宇的陪护也是有意见的，所以他连名字都没写出来，只是写了“安排了一个人看护”。

就如我前面所写的，航宇在当年路遥去世后写过一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里》，当时并没有提路遥跟王天乐的矛盾，可偏偏在他们都不在世了，他选择出书，所有当事人都不在了，只有他一个，他的话就成了孤证，似乎没人可以反驳。

3、路遥家人说

当然也不完全是没人反驳，这本书出来后，路遥的家人怒了，路遥的另一个弟弟王天云在网上写了一篇文章，说：“这几天有人给我发了一本书，是航宇的《路遥的时间》，我了解完之后觉得既气愤又可笑，有些人为了蹭路遥的热度真的是没有底线，满口胡言！”

王天云说，大家都知道路遥最后两个月的时间是王天笑陪护的，这当中有几天路遥想吃家乡的小米，让航宇临时照顾几天，可当王天笑再次赶回医院后，路遥向王天笑感叹了一句：“还是要自己人了，别人看见我不中用了，态度也不一样了。”

所以王天云很气愤，他说：“其中细节，当事人清楚，我们也清楚，不要以为路遥过世了，有些人就能趁机给自己抬身价了。”

至于兄弟俩闹翻，王天云说这根本就是在造谣。

在航宇的书出来后，2019年年底，邰科祥先生采访了路遥的家人，完成了《路遥家人回忆录（一）、（二）》，那些沉默了27年的家人王天云、王瑛正式答复了航宇《路遥的时间》里对王天乐的指责，透露了兄弟俩突然不和的另一个原因。

路遥因为肝病住院后，全家都去做了检查，这才发现全家人都有这个病，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医生告诉他们，这个病最容易交叉感染，特别是住在一起的，所以王天乐当时的情况其实也已经需要入院治疗了，但他跟路遥的程度不同，不能一起治疗。

不过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王天乐认为路遥那时情绪不稳定，不能让他知道家人都得了这个病，而王天乐自己身上的病，他的媳妇也不让他出门，所以才有了王天乐每次借口推脱。

他们的家人也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都生这个病了，把他们当另类看，所以都选择沉默，就选了当时最年轻的九娃王天笑去照顾路遥，其他人不是不想去，也是没有办法。

只不过路遥当时并不知道，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家人都有这个病，他最喜欢的弟弟王天乐就是因为非常清楚路遥的性格，才选择沉默。只是用林达离开，路远没人照顾这个借口，化解两人的矛盾。

不过在《路遥的时间》中航宇有一段这样的描述，说路遥过世后，王天乐看见家人都来了，口气很不好，说他们怎么都来了，然后追悼会一结束，就把家人都赶回家了。

从航宇的眼里他认为王天乐是那么不可理喻，可是如果看了他家人的采访后，不难发现，王天乐这是在保护家人，就像王天乐自己说的，家里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危机，没了路遥这个大哥，都不得不由他来扛下。

至于是不是为了那5000块，他的家人却明确表示，他们肯定不会为了钱闹矛盾的，可这5000块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却并没有明确的回应。

但是路遥的家人都是心地淳朴的农村人，是不可否认的。

路遥过世后，路遥《平凡的世界》的奖金，那唯一的1万块存折，还有他书的版权他们都没有说要去争抢，而是一致同意留给了林达和路远，而实际路遥还有1万多的债务，却是王天乐替他偿还。

最后的话：

1996年，弟弟王卫军因肝硬化腹水离世，年仅42岁；

2007年，四弟王天乐因肝病离世，年仅48岁；

2016年，五弟王天笑也同样因肝病离世，卒岁不详。

路遥穷了一辈子，生前写书也没拿到多少稿费，说穿了那些钱还不够他买烟的，他的家人仍然是在贫困边缘挣扎，而后来他们一个又一个得了肝病，被路远知道了，路远要拿钱出来给他们治病，他们却一个都不愿收。

他们说那是路远的钱，他们是长辈，不能去剥削晚辈，哪怕路远说这是路遥留下的版权费，是用路遥留下的钱给他们治病的，王天笑却说：如果大哥还在的话，那他这个钱还会收，可大哥不在了，他就没道理去拿了，再说在北京生活开销大，路远是路遥心头肉，他做长辈的不能委屈了晚辈。

感动！现在这个社会其实读书挺容易的，可学会怎么做人才是最难的，做一个值得被人尊敬的人更难！

（配图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作者删除）

（2021年的No.31)

参考书籍：

厚夫《路遥传》

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

航宇《路遥的时间：见证路遥最后的日子》

程光炜《路遥兄弟失和原因初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