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清代著名词人纳兰性德在《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里有佳句：“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他回忆起与亡妻卢氏的往日生活场景，不由百感交集，唏嘘不已。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卿卿我我，词人在春日里饮酒小憩，妻子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生怕惊扰丈夫好梦。然后，他们也学赵明诚、李清照夫妇的雅兴，“赌书泼茶”，赢得满室幽香，欢声笑语。

　　这些往日生活中的甜蜜琐事，现在看来是莫大幸福，在当时却只当是寻常小事，甚至丝毫没有察觉到幸福，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当时只道是寻常。”人就是这么奇怪，拥有时并不在意，以为是微不足道的稀松小事，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绵延不绝，一旦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才知道当时那些寻常小事的可贵难得，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了。只有停留在无奈的回忆之中，追悔莫及，自怨自艾，后悔当初没有更好地珍惜幸福时光。

　　平心而论，纳兰性德的“当时只道是寻常”，用词造句很一般，句面意思也颇浅显，之所以成为人们时常把玩吟诵、引用率极高的名句，就是因为其寓意很深，用情很重，触动了人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道出了一个虽浅显却珍贵的道理。可以引起共鸣，引发感慨，带给人很多思考。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们今天拥有的一切，无论是健康的身体、充沛的精力，还是美好的爱情、真挚的友谊，抑或平静的生活、安逸的环境，都不会与我们永伴，或早或晚都会离我们而去，甚至于会突然毁于意外的灾祸。而这种变化，挡是挡不住的，唯一办法就是珍惜这现有的一切，尽情地享用，细心地体味，还要全力地护持，悉心地修补。否则，那些美好的人和事一旦灰飞烟灭，化为乌有，却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我们就只能在记忆中喟叹惋惜，悔之莫及，不胜遗憾，无限痛苦。

　　秦国宰相李斯的“当时只道是寻常”，是想再和儿子一起牵着黄狗，出老家上蔡东门去打猎捉兔。这本是太平常的、他们曾做过多遍的小事。可是，他说这话时太晚了，已被绑缚刑场，很快就被“腰斩咸阳市，而夷三族”。

　　李后主被俘后，每日以泪洗面，寄情词章，无限怀念他“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君王生活，何其逍遥，何其滋润。可惜的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做了阶下囚的他，只有痛彻心扉，悔恨交加，“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唐明皇的“当时只道是寻常”，是他和杨贵妃甜得发腻的爱情生活，或“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或“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恨只恨“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一场安史之乱，不仅要了杨贵妃小命，也毁了他的好日子。

　　看到一个贪官的交待。他的“当时只道是寻常”，是像鸟儿那样自由。被判无期徒刑后，透过狱中铁窗，看到两只麻雀在追逐、嬉戏，他脸上尽是羡慕之情，非常悔恨地说：“失去自由才知宝贵，听到窗外的鸟叫声，它们可以飞来飞去，而我却要在牢房里度过余生。”

　　除了生命、自由、爱情、青春、健康，“当时只道是寻常”，还可以是其他更多内容，包括一切美好的、有价值的、值得留恋的、无法复制的人和事。这些东西或大或小，或至关重要或无足轻重，都在或快或慢地消逝，一去不返。与其等其失去后再后悔、懊恼、自责，不如我们就从当下做起，热爱生命，珍重自由，忠于爱情，珍爱青春，关注健康，不浪费大好光阴，不做将来会后悔的事。

　　寻常日子认真过，寻常的人真诚相待，让寻常的人生开出花来，青春无悔，人生无悔。

本篇审稿 吴天敏

组版 易涛 实习生 耿彤彤

作者简介

　　陈鲁民，1954年出生，大学教授，杂文家，河南省杂文学会名誉会长，郑州市作家协会顾问。出版20本文集，发表文字500万字，获文学奖120多次。

　　《河南思客》签约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