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发丝》

《一根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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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生我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大跃进的年代粮食不多，刚记事的时候，有一次吃面条儿，碗里有一根黑色的发丝，我问母亲:“这发丝是您的吗”？母亲说:“我也不知道”，我说:“面条是您擀的，一定是您的”，我放下筷子不想吃了，那时粮食稀罕呀，面条儿，那是细粮，不是天天吃，我是想和母亲换碗，可是伸头看过去，母亲碗里只有汤，我又舍不得换。母亲说:“是我不好，让头发掉饭碗里了”，母亲又说:“其实头发也没那么脏，它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只是进到嘴里会不舒服，看到了捡出来就好”。我有点不情愿的把面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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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吃饭时，我总爱盯着碗里看，却没有再看到头发，那是因为母亲做饭时都把头发包起来了。有时候我会在炕上看到长长的黑发，还有梳子上有时也有，我知道那都是母亲身体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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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小学了，我们村小，学校就在村口，有一天我肚子疼，老师让我回家，我就回来了，那时路上连自行车都很少看到，也没有人贩子。一进门就看到母亲一个人在吃野菜团子，我肚子疼就直接进里屋上炕了，母亲给我冲了红糖水，然后把我抱在怀里给我揉肚子，母亲看着我的脸，借着揉肚子抓我痒痒，直到我大声的笑个不停，母亲才把我放下来，去做饭了，我的肚子也一点都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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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午饭的时候，我面前有四个像月饼那么大的薄薄的白色小饼，哥哥姐姐和爸爸都吃黄色的饼子，母亲对哥哥姐姐说:“妹妹今天不舒服，别跟她抢。我饭前就饿了，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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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母亲吃的就是那些很不好吃的野菜团儿，我拿了一个小饼给母亲，母亲说:“你要是吃不完，就分给哥哥姐姐一个吧，妈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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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的时候，我每天早上收拾屋子，还喜欢捡母亲的头发，有一天我捡到一根全白的头发，看了半天才去问母亲，母亲淡淡的说:“人老了头发都会白，要是全白了我就去演白毛女”，我笑了。现在我知道发现自己头发白了是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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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没有成年的时候，母亲积劳成疾，身体状况极差，眼睛也不好，除了不再下地，家里的事还都是母亲做，之后的日子里，我几次在食物中见到母亲的头发，只是没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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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母亲走了，我还是每天收拾屋子，却找不到母亲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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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农历五月走的，她有个习惯，每年农历六月初六晒衣服，其实哪有什么多余的衣服呀，母亲有几件丝绸的棉衣，平时是不穿的，只有去姥姥家才穿，因为那是她的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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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这天，太阳很好。我把母亲的衣服拿出来，里里外外翻了好几遍，也不知道找什么，终于在一件紫红色的棉衣袖子里发现一根母亲的发丝，我偷偷的趴在衣服上哭了好久，然后把母亲的发丝小心翼翼的收好————直到现在。

那是母亲身体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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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6.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