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鬼的茅台酒瓶

老酒鬼喝完最后一滴茅台酒，两手抱着温润如玉的白色瓷瓶砸摸着滋味，如同老牛反刍一般。再没福喝上这样的好酒了。

这瓶茅台还是十几年前她女儿卖给他的。一共买了两瓶。她还记得女儿对他说：爸，你别老喝几块钱的便宜酒，一顿少喝点,，喝点好的。

女儿能干，跟人合伙开公司，家里蒸蒸日上。谁想，年纪轻轻的，出车祸死了。每念及此，肝肠寸断。他无法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每顿必醉，醉了什么都不想了，才感觉好受一些。有时心想，大醉一场，眼睛一闭随女儿去了，倒好。

三十岁时，媳妇嫌穷要离婚，女儿才三岁。女人出门后再没回来看孩子一眼。他街边支了一个摊子，风里雨里带着女儿。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女儿就是他的命根子。女儿走了，把他的老命也带走了。

现在能让他感觉还活着的东西就是酒了。离车祸十几年了，不再有那种摧心裂肺的疼痛了。然后一天中总有几个时刻想起女儿来，酒一喝，仿佛就在房子里，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想得苦时，便把藏在箱子底下的茅台拿出来，倒一点点。

老酒鬼琢磨着，等茅台喝完，自己也该去找女儿了。

老酒鬼望着空空的酒瓶，没了，没了，他想，自己的日子也到头了，也该交代交代后事了。

其实也没啥交代了，有叔伯兄弟早就不来往了。栖身的公租房到时房管局自然收回去了。剩下一堆破破烂烂也没人要。

他扶着桌子角从凳子上起来，身子骨如同一台破损的机器，咯吱咯吱直响，似乎哪个零件都要散落。

他将酒瓶楼怀里，迈出门去，离开仅够容身的陋室。老酒鬼在胡同踟蹰而行。裹在帆布躺椅里晾着黑津津肥膘的收垃圾的老板一双昏恹恹的死鱼眼突然灼灼盯着酒瓶，伸出三个指头。

老酒鬼冲他讨好地挤出笑纹：还有酒，还有酒。

小贩哼了一声，又合上眼皮。老酒鬼走过一爿小卖店，老眼被货架最上面的一排低价酒勾住了。只要还能喘口气，就忍不住要喝。可是手头实在拮据，这两天没翻着什么纸箱、水瓶之类。

老酒鬼狠心离开了，想起今天的工作，慌张赶到垃圾桶那里，探头伸手在里面仔细翻找。又不走运，老对头刚光临过，把能卖钱都划了走了。

算球！老酒鬼咕噜着，今天爷高兴，回去歇着吧。老酒鬼往回走，路过停在墙边装垃圾的大卡车。老板侧脸翻眼皮瞥了他一眼，喊了一声：三百，别的地方出不来这个价，够你喝一个月的！

老酒鬼看了看手中的瓶子，犹豫片刻，叹口气，回到寄身之所。老酒鬼把酒瓶放地上，从墙角翻出黑乎乎的砖块朝酒瓶砸下，酒瓶四裂。

他心里暗想，这是他要唯一要交代的后事了。

他无法容忍用这个珍贵的瓶子去装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