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与白兰花

我异常不喜欢花，厌它们身边飞舞的飞虫， 厌它们让我直发痒的香气，可奶奶好像很喜欢白兰花。记事起，每年夏天奶奶都会在放香炉的老柜上放四五朵白兰花。我不知道那些花是从哪里来的，十多年来一直都没断过。

我很讨厌那香气，甚至是厌恶。这四五朵的威力也足够我被熏得头晕眼花。奶奶总会挑一朵最漂亮的给我，我不好拒绝，她是我奶奶，她很爱我。

我会把白兰花带上楼，藏在一个小角落，以至于我不会闻到这气味，奶奶询问起也好说话。我也许把它丢在角落后也不再想起，可奶奶却不会问我什么。

奶奶个子矮矮的，总是喜欢把长出的白头发染黑，爷爷总说她臭美，但是奈于家庭地位较低，爷爷总是偏向于奶奶。我看过奶奶年轻时的照片，小小巧巧的，我和她长得很像，两束编得整整齐齐的麻花辫挂在头上，落在了胸前，可她现在却打理着一头短发，拿着那把塑料梳子，一丝不苟地梳着头发。她自己不留长发，却总喜欢拿那把梳子帮我编辫子，我总说她比妈妈编得好看，我不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

我们家的户口簿上，奶奶学历那一栏写的是小学。可她把小学学的东西全忘了，因为她只上了一年级。“家里子女很多，上学的机会是留给你舅爷爷的。”那是一次吃饭时的谈话，她或许也遗憾，不甘。爷爷到现在还能给我谈论谈论数学甚至偶尔来几句带着乡音的英文，可奶奶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很小的时候，她带着我去卫生院打疫苗，医生要预留名单，可她不会写字，我坐在门口骑木马，依稀记得她好像很着急。后来，她好像记得了，她描述着，自己的名字，最后写对了。可后来，她又忘了。

奶奶好像是巨人，她可以在妈妈的家教里给学生做饭，也可以照顾菜园里好多我都不认识的菜，还可以帮助爷爷料理那家小店。可她还是一副年轻样，眼睛亮亮的，笑起来苹果肌很饱满，去别人家吃饭时也会换上漂亮的新衣服，会一直给我送白兰花。

我很爱她，我会拥抱她，我会亲吻她，我会夸赞她做的饭菜，她也很爱我，她也会抱我，亲吻我，就算不识字也提醒我一定要认真学习。可我又好像总是做出一些貌似会让她伤心的事，把她送的白兰花藏起来直到腐烂后被扔到垃圾桶里；每次周六的中午，我只吃一点点，她让我多吃点，我会抱怨、会反驳；我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就说要教她写字，可过去四年了，我要小学毕业了，我还是没有教她。我或许有时会抱怨她，可她从来不会抱怨我，最多最多也只会举起巴掌吓唬吓唬我，她从来不下手。

白兰花，香，香得潇洒，香得酣畅淋漓，不管你喜或是不喜，爱或是不爱，就是一顿撒欢，只图个自己兴奋。奶奶或许也想这样，自由洒脱，爱就是爱，热情似火。可她做不到，她好像和我没有共同话题，只知道送我最漂亮的白兰花。今年夏季，如若我再一次荣幸的得到了奶奶送的白兰花，我会别着那花，让街坊邻居都看到，都闻到。哪怕他们像从前的我一样，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随他们去吧，我只想，把奶奶给的爱，从全世界身边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