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仁作品专栏】牛皮鼓敲出的爱情 (第三十四期)

文 | 施永杰

凌河被请来郗家庄说大鼓书，书场设在队长家院子里，门头上吊一只灯泡，每晚说唱三四个钟头。第十五个晚上说完《包公案》大结局，他宣布明天回家。听众不走，爆棚一片强留声。凌河看看大家又瞅瞅西院墙，见那位姑娘也没离去。从第一晚开始，每晚那姑娘都在西院墙外边扶着墙头听他说唱。每说够一段休息时，她也会离开一会儿，等再开书时，她又扶在了墙头听。凌河说，好吧，我就再送伯叔兄弟大娘大婶姐姐妹妹们一个晚上吧，说大明汤显祖的《牡丹亭》！

对缺少文化的农民听众，少有说书艺人敢说这部书。凌河敢！虽然他才二十几岁，说书的经历也不过两年多一点，还是个文盲。但他是个传奇，听过他说书的一个老教师评论他：简直就是古代的柳敬亭再生！

当年，小学一年级一个学期还没上完，村里一个“孩霸”欺负他，把他打趴地上，用脚踩住，让一群孩子齐声叫他“王八羔子”。从此，他再也不去学校上学了，与寡母相依为命，一年一年地就长到了二十一岁。那年，县曲艺团的一位大鼓书老艺人来凌庄说书，他一场都没落下听。第三夜，老艺人中间休息时去茅房。凌河站起来，走到架子鼓旁，右手拈起细长的木鼓槌，左手拿住两片半月形铜板，鼓槌轻点，铜板轻叩，咚叮咚叮，搔耳入心，接着，把当晚老艺人唱过的书帽唱了一遍。唱罢，大家齐鼓掌：他模仿得惟妙惟肖！其时，从茅房返回的老艺人已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进屋后，他问，小伙子，你学过说唱大鼓书？凌河说，没有。老艺人说，那我就再唱一段新词，你再学学？凌河说，好。老艺人就唱了汤显祖《牡丹亭》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那段。唱罢，把鼓槌和铜板交给凌河。凌河就叮咚敲起来，朗声唱起来，韵味虽不及老艺人，但举手投足、动作神情，酷似老艺人。尤其唱词竟一字不落！老艺人感叹一句，你过耳不忘啊！于是，问他愿不愿意做他徒弟，凌河说，愿意！老艺人说，回去跟你妈好好商量商量。凌河说，不用！就扑通跪地，磕头作揖行拜师礼。

最后这个晚上，听众在院子里坐满后，凌河先瞅了一眼西院墙。见那位姑娘如往日一样，在扶着墙头。

凌河就坐直了身子，将鼓槌轻轻点了三下，双目慢慢扫视了一遍书场，听众们立即鸦雀无声。他又放下鼓槌，站了起来，只叩铜板，轻步慢移，叩击铜板的左胳膊，时而端在胸前，时而斜向上高高举起，时而背在身后，悦耳的铜板声丝毫不停！然后，又拈起鼓槌，与铜板交替叩击，节奏忽缓忽急，力度忽轻忽重，把击鼓、叩板的浑身解数全使出，足足敲击了五分钟！皮鼓声铜板声相得益彰，出神入化。鼓槌铜板的敲击停下了好大会儿，听众如梦方醒！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唱罢“游园惊梦”中这段经典唱词，他双手抱拳道，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谢谢众亲抬爱，且听我破喉咙鸭嗓南腔北调，慢慢道来——

他把鼓槌铜板放在鼓面上，改用评书形式，说方言俚语，配以形神兼备的表演，把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浪漫故事讲得惊天地泣鬼神！动情处，他哽咽了，几位女人也跟着抽泣。传奇说完，他又瞅了一眼西墙头。见姑娘两手叠加放在墙头上，下巴搁在手背上，雕塑一般。

第二天一早，凌河背着鼓袋子往家赶，进到家里，竟发现连日来在西墙外扶着墙头听书的姑娘，在跟母亲亲亲热热地唠家常。母亲以为是儿子这两年在外边说书谈的对象，就问儿子认不认识这闺女，凌河说，只是见过。母亲说，这个真是漂亮的闺女天还没亮就来到了咱家里。我问她找谁，她说找我。我问她咋找到家里来，她说是顺着昨夜梦里仙姑指的路找来的。我问她找我啥事儿，咱俩又不认识。她说她是二十里外郗家庄的，叫郗茜，要我救救她。原来，由于家境不好，父母非要逼她嫁给一个吃商品粮的智障人。父亲不仅封建，还是个老顽固，夜里听书都不让她出院门。我说咋救你？她说，做你儿媳妇，我最喜欢你儿子，最爱听他说书了！

妈，这样不合适吧？凌河说，说实话，我心里也真喜欢她。那咱也得请个媒人先到她家里提亲吧，这方面的礼节得走到呀。

别，别呀！要那样，我爹非把我关起来不可，我这一辈子就完了！妈，你就行行好吧，一定要救我！今天就让我跟凌河圆房——那时农村大多是事实婚姻，少有领证的——他说书，我给他背着架子鼓，他到哪我到哪儿，一辈子都听他说书！

妈——！姑娘又长叫一声要给母亲下跪。母亲忙站起，搂住郗茜，说，闺女，别这样，你这个儿媳妇我收下，算我也有个闺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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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网昵称杏坛师仁 ，笔名师仁，本名施永杰，河南正阳县高级中学教师，特级教师，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大观杂志社签约作家。1982年3月在《奔流》发表处女作短篇小说《清晨，当我醒来的时候》。大学毕业从教后辍学笔。2009年重拾文学梦，学写格律诗词，恢复小说创作。曾在《诗词》《中国老年》《大河报》《大观》《奔流》《新课程报》《老人春秋》《驻马店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小说集《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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