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飞：又见桃花漫谷峪

阳春三月，陪友人去古镇竹林关游玩。一下车，就被桃花广场上的桃花仙子雕像所吸引，但见洁白的桃花仙子身披轻纱，手执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苞，雍容典雅，仪态大方，微笑着面对滔滔东去的丹水，似在向游人展示古镇的美，又似在向游客讲述千古传奇的爱情故事。友人正要拍照，身旁的人笑说：“好景还在后头呢！”友人便收了手机，随游人向谷中而去。转过蜿蜒盘旋的山脚，我们就惊呆了。桃花谷，曾是一处被山洪冲刷而成的沟谷！眼前却是一望无际的竹林、桃林，遮着沟，盖着坡，悠悠地漂浮在沟壑纵横、群峰相抱的山谷之间。这处荒芜之地，是谁蘸着颜料，在这里重重地抺了一笔，描出了生命的美？

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刚进谷口，人影顿时被花儿淹没，只有笑声、风声、欢喜声、相机的咔嚓声，跳跃在宁静的谷坡上。人醉了，山醉了，身边的桃花也在人们的醉意里更加卓然艳美。那些桃树的身姿，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它们没有让人羡慕的高挑树冠，每一株的高度大概只有一米半左右，齐刷刷地列队在层层的谷地梯田里。低矮的身躯捧给人们浓淡相宜的花香，强烈的反差顿时让我更增添了一份敬意。

进入桃花谷，沿着新修的水泥路面深入，迈不动的是脚步，不够用的是双眼。山路的谷地上，全是密密的竹林和排列整齐的桃林，枝叶极茂、极稠，而一朵朵白的、红的，灼灼的桃花，像一串串凌空挂起的珍珠，探手垂臂的，齐齐向我打着招呼。在桃林中漫步，一不小心，迎头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痒痒的。抬头一看，竟是一朵桃花羞答答地落了下来，正好扫在我的脸上，使人生出十二分的爱怜来。

置身漫无边际的桃花林中，你会发现林中桃树千姿百态，黑褐色的铁枝铜干中孕育着无数浅红色的蓓蕾，像少女羞赧的心事。开得早的桃花，仿佛一张张红扑扑的笑脸，怒放在枝头。浅红深红的桃花，如云似霞，令人如坠梦境。一株株桃花各有各的美，或小家碧玉，楚楚可人；或高大婆娑，花繁艳丽。同行的友人纷纷拿出相机，挑选合适的角度，摆出各种姿势与美丽的桃花合影，希望定格这些美景，留住这份美好。

穿过桃林，登上山腰的观花亭，视觉豁然开朗，极目望去，山谷、山峪和逶迤的山坡上，都沸腾着赶来闹春的桃花。远处的桃花簇集出大朵大朵的粉红色花团，宛如一桌桌硕大的盛宴，摆在群山的胸襟怀抱里。眼睛里的桃树或者桃林，似乎无法用棵或者株来计算，大片大片的，彩云般的点缀在人们的视野里。

就在我们尽情赏花时，天公不作美，却下起了毛毛细雨。但见桃林红彤彤一片，随着地势的起伏，若隐若现，在缥缥缈缈的春雨里，像一大块色彩绚丽的大红地毯，中间紧紧包裹着古色古香的山村农舍，一幅不施粉黛的水墨山水，徒然间在面前展开，让人们一下子就进入了一个仪态万方的桃花世界。桃花灼灼耀其华，枝枝杈杈映山红。一阵山风过，脚下的花海开始暗潮涌动，潮涨潮落，让人仿佛听到了桃花开放的声音。

这不禁使我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诗句来。可在桃花谷，见不到古人笔下的“桃花乱落如红雨”和“桃花斜带一路烟”，满眼尽是“满树和娇漫烂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景色。“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缥缈朦胧，对着群山和土地热情摇曳，表达着唯有桃花自知的语言和情感，舞蹈着让人羡慕的青春花季。我和同行的友人在花丛里穿梭，放开被城市水泥、尾气关闭的视觉和嗅觉，贪婪地享受大自然馈赠的盛宴美景，把自己的欢喜、发现和笑声毫不遮拦地挂上迎风招展的花枝。

友人一时兴起，便向我们讲述起了关于桃花的爱情故事来。说是在粤剧《桃花缘》中一位书生去郊外踏青，野外桃红柳绿，一派醉人春色。他悠悠地唱：“桃花灿，柳丝垂，李白杏红陪锦翠。”走到人乏口渴时，便叩开了一家农户讨水喝，出来一位美貌女子，她递过一杯茶来，伫立在桃花树下看他，此时少女的面颊与院中盛开的桃花相互映衬，真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他问她芳名，她唱：“绕篱淙淙桃花水，借问桃花我是谁？”他于是叫她“桃花”。讲到这里，友人才道出了谜底，原来此剧是从唐代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这首诗中改编而来的。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道出了多少爱情的惆怅啊。

无独有偶，张爱玲有一篇名为《爱》的散文，写了一个村庄里的女孩子，在一个春天的夜晚，她扶着一株桃树，和一个男子打招呼：“噢，你也在这里吗？”但是后来女孩子被拐卖到他乡外县，经过无数惊险和风波，但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那棵桃树下的年轻男子……这种邂逅的有缘无分，与多情的桃花扯在了一起，令人喟叹。

更有爱桃花成痴者，传说唐明皇和杨贵妃都喜欢桃花，紫苑中种桃花千株，每到桃花盛开，他们在桃园赏花时，唐明皇都要摘朵桃花插于杨贵妃头上，说：“此花最能助娇态。”古人最爱桃花者当属唐伯虎，他自号“桃花庵主”，一首《桃花庵歌》道尽了他对桃花极致的喜爱，他在花前坐、花下眠、花下醉、花下吟诗作对，桃花见证着他的自由闲适。

正陶醉其中，忽闻戏文声传来。循声寻觅，只见对面山坡上有一老农，正在采摘桃花苞，树上挂着的收音机里正播唱着秦腔。老人侍弄着桃园，如同拉扯自己的孩子一般，根本没把这当作风景，更不会去想桃花园中的万种风情。倒是置身城市喧嚣、整日俯首案牍的我们一直向往闲云野鹤般的田园生活，想寻个青草山坡，晒着太阳，眯个小觉，或是抛却冗务，到大自然中自由地呼吸。相比之下，眼前的这位老人是幸福的，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了。前行不远，在另一处坡塬上，我们看到有位老妇人正在倚树眺望。她是在看我们这帮拿着寻常农事当风景的城里人，还是想念着在远方打工的儿女呢？我们不得而知。但从她的眼神中，我们分明读出了那份浓浓的爱。

阳春三月柳色新，又见桃花漫谷峪。在竹林古镇，在桃花谷峪，与千朵万朵桃花相逢，像遇见了久别重逢的情人，令人怦然心动，不由使我想起一首很老很老的歌：“在春天我遇见你，在冬天我离开你……”是啊，在春天遇见你——我的桃花谷！我的桃花！遇见你，我美了，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