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洲:我与贾平凹

远洲:我与贾平凹


我与贾平凹是乡党,老家同属丹凤县棣花镇。20多年以前,因为文学,贾平凹就成了包括我在内的一批商洛籍文学青年心中的偶像。有人找机会认识他,有人慕名拜访他,他的名字如雷贯耳,如今已在文坛饶有名气的商洛本土的作家、诗人,从一开始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就与贾平凹结下了抹不掉的记忆。我也是其中一位。


1978年,我由知青组进县农械厂当了工人,那时我也做文学梦,闲时便一头扎在写作里,写诗、写小说。但苦于无人交流,无人指点,写作完全靠自己对文学的热情和激情。1983年春,我写了一篇计划生育题材的小说《表态》,描写反映了一位村支书带头送妻子做绝育手术,而遭到三代单传父亲反对的故事。父子之间的斗争、陈旧的传宗接代与新的生育观念的斗争十分激烈。小说写成后,我把它寄给了在《长安》杂志做编辑的贾平凹。那时我们不认识,我完全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但时过数月不见回音,我的心便慢慢冷下来。而事情往往让人出乎意料,就在我不打算写小说时,贾平凹回信了:“张建民同志:你好!因我下乡走了近二月,回来又开了几个会,又回了老家一月,故收到您的信很迟。收到后,我立即读了,觉得有趣味,写得有生活,有情致的,推荐给《长安》(我已调出《长安》在家搞专业了。)他们几经研究,不准备用了,说是这类题材反映得多,角度显得不够新。祝乡党继续努力,取得成功!致、礼!贾平凹。1983.4.18。”看完信,我十分激动,这是一位已经成名的作家对一位文学青年的肯定,它使我对文学创作找到了一点自信,给了我似乎不是虚幻的憧憬。我第一次和贾平凹有了交流,觉得他对待文学青年的态度是诚恳的,没有正值当红作家的不屑一顾。从此他便成了我心中可敬可信赖的朋友。1986年春节,贾平凹回故乡丹凤过年,我专门去拜访他,他很热情,临走时,还给我写了这么一段文字:“文学创作是一种真情实感的活动,自始至终都在发现自己,认识自己。要培养自己观察能力,想象能力,叙述的能力。多读多写,边读边写,这样方能提高。身在丹凤,就多看重身下这块土地,使创作有根基。力戒骄傲,力戒浮浅。应有大志气,狠劲来对待这项事业。”

远洲:我与贾平凹

1989年,《诗刊》全国青年诗歌刊授学院通知我去鲁迅文学院参加诗歌讲习班。那时我经济拮据,从丹凤到西安,再到北京、车票可以承受,但住不起旅馆。我想到了贾平凹,便带了一斤木耳撞他的家门,向他说明了情况。他没有拒绝我的鲁莽,并幽默地说:“诗人可敬,请还请不来呢。”晚上,他让妻子与女儿住一屋,那会贾平凹住的两室一厅,面积不大,而让我和他住在他家的卧室。我有些忐忑,他说:“好好睡一觉,上火车就睡不成了。”可我总是翻来复去地睡不着,我是一个文学青年,他是一个已经出名的青年作家,我怎能这样打扰人家。第二天清早,他要去上班,临走时说:“从北京回来,还来家住,甭客气。”


文学的力量是巨大的,尤其当人年轻的时候,一旦迷上它,就会像一头公牛,什么力量也拉不回头。


1989年,当我知道西北大学要办最后一届作家班时,已在县委宣传部工作的我再次找贾平凹,让他推荐我。虽说那时我已经发表过一些作品,但从全国涌来的文学青年很多,竞争激烈。和以往一样,贾平凹对我这个小老乡依旧热情照顾,他积极给负责作家班的刘建军主任推荐,并亲自复印了我的一些获奖证书给刘建军。后来,因国家政策有变,这期作家班改为汉语言文学班,我也就放弃了。但贾平凹不遗余力地推荐,在我的人生经历中却留下了清晰的印象。


在陕西文坛,贾平凹一直是新闻媒体关注的主要对象,从1978年他的短篇小说《满月儿》在全国获奖后,20多年来,他一直是人们口边的热门话题。有人谈他的作品,有人谈他的生活,人有谈他的家庭,有人谈他的身体,有人谈他的过去,有人谈他的未来,有人郑重其事地研究他,写专著,有人捕风捉影,炒作他的花边新闻。因此,有人说,贾平凹养活了一大批人,有吃他肉的,有喝他血的,还有啃他骨头的。但贾平凹本人对待这件事总是淡淡地说:“让吃、让喝、让啃,我就这1.6米的个子,百十来斤重,看他能吃多少,喝多少,啃多少。”贾平凹向来就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说话。


贾平凹1993年《废都》出版后,舆论哗然,贬大于褒。后又相继写出了《白夜》、《土门》、《怀念狼》、《高老庄》等一批长篇小说,速度之快,产量之高令圈内咋舌。但我对他这一时期的作品不大喜欢,除《废都》之外,总觉得他的长篇不如中短篇小说、散文写得好。这或多少地破坏了他在我心里的高大形象。尤其是路遥、陈忠实相继获得了“茅盾文学奖”,这对贾平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连我也不无杞人忧天般地替他着急。我认为他在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十多年时间里,是勤奋地跋涉行走在创作的低谷中,直到《秦腔》的问世。他是经历了长达10多年的“惊恐”。


2000年底,陕西作协在商洛召开作家片会。商洛是陕西文学的一个重镇,有“商洛作家群”之称,商洛的官员很重视这次会议,派出一个小轿车队,把在西安吃文学饭的商洛籍作家诗人浩浩荡荡地接回商洛山。陈忠实、贾平凹分乘专车,当车队在秦岭顶上停下休息时,两个人都慢慢下了车,陈忠实见平凹笑笑,然后开了个玩笑:“好长时间不见你了,咋头发少了恁多的。”贾平凹反映非常机敏,也冲陈忠实一笑说:“我看主席头发完了,就虚心向他学习,没事了一根一根往下拽哩。”一帮人听后哈哈大笑,亲自耳闻了陕西两位领军人物的精彩对白。

远洲:我与贾平凹

贾平凹向来以平民作家自足,亲朋疏密。借助于他的名气,地、县屡次搞文化搭台的事,他免不了当主角。为了逃避官员,他就躲身于朋友家中,待活动结束,一走了之。2005年9月,丹凤县搞文化旅游艺术节,邀请省、市领导、名人、媒体前来参加,期间频频设宴款待,好不气派。开幕式那天,宴席最多,贾平凹和我们商洛的作家拉家长,刚好坐满一圆桌,要开席了,贾平凹拿了个煮苞米剥着吃,这时县委书记过来拉他,请他坐在专设席上,平凹说:“我们在一起热闹,坐那边不美。”不去。后来县长请他,他还重复了那句话。县人大主任上来动手强拉,他依旧不动。最后,商洛市委一位女副书记走上来说:“平凹,省长在等你,你不去,开不了席,请吧。”说着动手就拽他的衣袖,大家看再不去就没意思了,一块连掀带推地把贾平凹挤出了我们的圆桌。


有人说贾平凹吝啬,主要是从他写字说起。平凹的毛笔字已成名人书法,求者甚众。用平凹本人的话说,有人用来求官,有人附庸风雅,有人用来跑调动。我1992年由老家停薪留职到西安当编辑,文化打工,干得多,挣得少。日子不太好熬,就一心想着怎么能正式调入西安。1997年我所供职的《乡镇企业报》正式把我的工作关系由丹凤调到了西安。为了感谢主要领导,我向贾平凹求字,他问我给谁写,我说某某某,他说那是我的同学,人家不来要,我怎能给他写呢?我说这与你们同学不同学无关,我是尽我的一点心意,但最终贾平凹还是拒绝了我的请求。为此,我长时间都在生贾平凹的气。但后来听说类似的事情他拒绝得多了,我也就释然了。


贾平凹痴迷于写作,也是一个十足的体育迷。他爱看足球、NBA、乒乓球、拳击等,曾在《体育报》征文中得过一等奖。他说体育相对于其它事情,它是公平的,它能给人力量、智慧、激情、健康、快乐、美感、畅想等。它能使生命迸发活力,挑战极限,张扬个性。近几届世界杯足球赛,他都应报刊之约,开专栏评球,他是用作家的视觉评球,读来生动、鲜活、有味,深得球迷认同。对于我们的国球乒乓球,贾平凹更是喜爱有加。在天津举办的那届世界杯,贾平凹正值住院做痔疮手术,医院无电视,再说痔疮手术做后,只能躺,不得仰。他着急地给医生说,让我回屋住吧,我想看世界杯乒乓球电视转播。从医院搬回家,他的愿望满足了。那天晚上,我也想看团体决赛,骑自行车到西北大学贾平凹的住所,叩门而入,见贾平凹躺在床上,只问我一句,也不扭头相看。原来他正拿着一块稍大的圆镜子,通过电视荧屏折返到镜子里的图像观看比赛。见此情景,我觉得贾平凹太可爱了,下边忍着疼痛,上边还要过眼福。贾平凹患肝炎,但病情并没严重到影响他的写作,这也许与他热爱体育、乐观健康的心态有关。


贾平凹的婚姻变故之后,他曾一度感到孤独、茫然,他毕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男人。因而他把更多的爱加倍给自己的女儿贾浅。可贾浅那会尚小,对父亲与母亲离婚不理解,多怪罪于贾平凹。她冲贾平凹新恋爱的女士做鬼脸,有时对着压在玻璃板下的女士照片抡拳头,使贾平凹既烦恼,又无奈。说句实话,贾平凹对前妻韩俊芳及韩家人还是很在心的。尽管离了婚,但他还把她们当朋友、亲人看待。生活上能帮上忙的事,他都尽力帮忙。


2003年古历 11月12日,韩俊芳的母亲在老家丹凤去世,贾平凹知道后,多次给韩家打电话,要求回家吊孝,在征得韩家人同意后,便同女儿贾浅连夜晚乘车赶回丹凤。他主动要求给老人戴孝,把5尺白布折叠成帽子戴在头上,他在老人灵柩前下跪长达半小时,同众女婿、外甥一起烧纸,火光映衬的贾平凹,眼眶也蓄满了伤感的泪水。之后,向来惜墨如金的贾平凹,叫人把阴阳先生写的挽联,从大门到二门全部揭掉,自己找来墨碗墨笔,在白纸上重新写了两副对联贴在门上。遗憾的是对联的内容不得而知,农村人多不在意写的是什么。

贾平凹的《秦腔》我是认真读了两遍的,非常喜欢,因为写的家乡人事,事件、人物、语言感到很亲切。诗化的细节描写,平和冷峻的叙说,不拘传统的写技,使人突然感到耳目一新,一个有了新意的贾平凹赫然又出现在面前。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促使我一口气写了篇长达7000字的“《诗意婆娑的精美细节》”的评论,贴在“贾平凹之友”网站上,点击率一路飚升。平凹本人也很满意,在电话里连声对我说:“谢谢!谢谢!”


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讲,也许只知道贾平凹是小说家、散文家,其实他还是位诗人,早在1986年就出版了个人诗集《空白》。这本诗集尽管容量不大,但收录其中的几首叙事诗写得还是相当精彩的,如:《一个老女人的故事》、《我的父亲》等。我从他送我的这本诗集的后记里看到:“我更多的是写小说和散文,最倾心的却是诗。”“今生既就是做不了诗人,心中却不能不充盈诗意,活着需要空气,就更需要诗啊!”可见,贾平凹对诗的一往情深。但贾平凹十多年来却很少写诗,也难得见到发表。他曾与我谈过眼下的新诗,感叹读不懂,诗作千人一面,风格单一。记得上世纪末,《诗刊》李小雨、邹静之老师来信于我,约贾平凹以“邻居”为题写点诗,但贾平凹以身体不好为由,没有写。我觉得他主要还是对当下的新诗有看法,或者说不适应。他曾书我一幅书法:“无语之语是为诗也。”


贾平凹现在最喜爱抒情的方式是对联。整部《秦腔》对联有近百条。他的联语不苛求平仄工对,不以形害意,但读来妙趣横生,不掩才华。如:“忽然有忽然无;何处来何处去。”“人从土生仍归土;命由天赋复升天。”两联均对天机事理发出了叩问或感叹。贾平凹上西北大学时有位中文系老师叫费秉勋,很看重平凹的前途,师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费老师晚年丧妻,后经多方撮合,终与西工大一位女教授结缘。婚庆那天,贾平凹给老师送了一个特殊的礼物一副对联,上联是:西北大西工大越西越大;下联为:费教授刘教授互教互授。

2006年8月12日


远洲:我与贾平凹

作者简介

远洲:原名张建民,50后,陕西丹凤人,商洛诗歌学会会长,诗人。在《诗刊》,《星星》等报刊杂志发表诗作百余首,获奖十余次。著有诗集《城市泥土》,《远洲朗诵诗选》,散文集《在低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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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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