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甜蜜的痛

一

上小学的时候，他的成绩很优秀，班主任老师也对他很好。除了他，几乎每个学生都挨过老师的打，虽然只是象征性地在手掌上打一下。他听别的同学说，老师打得很轻，只是稍微有点痛，他们说起来似乎是很幸福的样子，着实让他羡慕。可由于他老老实实，从不犯错，就是想让老师打手掌一下都不可能，这让他很是郁闷，仿佛那不是惩罚，而是一种奖励。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让老师打一次。他觉得犯点小错老师肯定会原谅他，于是他想犯一次大错！那个早晨，他去学校很早，把班级教室的玻璃砸碎了好几块。正是早春，天还很冷，老师大怒，扯过他的手，拿起教鞭用力打了几下。钻心的疼痛让他直皱眉，可是心里却有着一股暖意。

上中学后，他家搬离了农村，一直到大学毕业，在外地工作，也没再回过故乡的小村。近三十年过去，他常常想起当年的老师，仿佛穿越时光的阻隔，手心里又会痛起来，痛起心底许多生动的回忆。

二

她结婚之后，和父母住在同一个城市，虽然每周都会回家看望父母，但母亲似乎很是放心不下她，经常一大早就给她打电话，叮嘱这叮嘱那。“今天可能会下雨，上班时记得带伞！”“今天要降温，多穿衣服！”虽然觉得母亲话多了些，可是母亲每次却都说得挺准。

有一天，她去看父母。打开门进屋，看见母亲正要打电话。一见她来，母亲惊喜地说：“正要给你打电话呢。”父亲说：“你妈一大早就要给你打电话，要不是我拦着，可能你没起床电话就过去了！”她问：“妈为啥要那么早打电话呀？”父亲说：“你妈的胳膊酸痛了一夜，就跟我念叨天气要变化了，估计要下雨，这才急着要告诉你拿伞！”

她一下子记起，母亲的胳膊当年摔断过，由于接骨时没有接好，到现在还能用手摸出不平来。每次要阴天下雨降温落雪什么的，母亲的胳膊都会疼，比天气预报都准。母亲的胳膊是因为她才摔断的，那时她七八岁吧，有一次她从滑梯上面摔下来，母亲接住了她，自己却摔倒在地上，一只胳膊就骨折了。

听了父亲的话，她心里忽然充满了想哭的感动，而且为自己竟然嫌母亲话多而惭愧。后来，她搬到了另一个城市，离家乡的小城很远。有一次回家过年，母亲说：“有时候胳膊酸疼，一疼就知道要变天，一疼就想起女儿，可惜现在不在一个城市了，我的胳膊也管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了！”

她知道，在母亲的心里，胳膊的痛也是一种幸福，因为会想起女儿，能为女儿提醒天气变化。而母亲的痛，也成为女儿心中最甜蜜的牵挂。

三

那是一个好多年前的故事。那时，他和她作为知青去了东北一个林区的广阔天地，他们在那里相识相恋，高高的白桦林里，留下了许多苦难岁月里的幸福痕迹。东北的冬天极冷，俩人的手经常被冻坏，肿胀得难受。后来，他们各自返城，又冲破重重阻碍终于花好月圆。

回城的第二年，他便被公派出国，长年在加拿大工作，每年有一次回国探亲的假期。乍然的离别，让他们都很是不舍。那是最冷的一个冬天，她手上的冻伤又犯了，肿得像馒头一样，一到夜里就疼得难熬。有人告诉她许多偏方，她都没有尝试。当他回来探亲时，已是夏天，她问他冬天的时候冷不冷，手上的冻伤犯没犯。他说犯了，而且说冻伤是很难根治的，一到冬天必犯。她就把那些别人给她的偏方让他试，他笑着拒绝，说：“没事。冬天的时候，手上的红肿，那种疼痛，会让我想起你，想起咱们一起下乡的日子，就觉得再冷的冬天，一个人在国外再孤单，心里也会有温暖……”

她的心里也是暖暖的充盈着感动，她并没有告诉他，她也同样喜欢那种痛。反正是再寒冷的冬天，她也不怕了，在地球两端相同的痛与思念，却是心底最深的幸福与甜蜜。

（作者：包利民）

（摘自《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