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情多情转薄

一

童年时，父亲曾在院子里种下两棵山楂树，他说，等到它们结了山楂，摘下来拿到镇上卖了，就可以给我买新书包。于是，每天放学后，我常常来到山楂树下，期待它们早日结出红色的果实。

一年夏天，正当山楂树变得枝繁叶茂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将它们双双刮倒在地。暴风过后，我冲出房门，想要把树扶起来。不料，父亲拿起一把斧子，将其中一棵树的枝叶全都砍了下来，我拼命想要阻拦父亲，大声哭喊着：“不许砍我的树！”父亲耐心地说：“它们已经被连根拔起了，只有砍掉树枝，才可能有重新扎根的机会，否则它就活不了了！”我不肯相信父亲的话，一味怪他心狠，死死地抱住剩下的一棵树不肯松手。父亲实在拗不过我，只好分别将两棵树种到了土里。

过了些日子，被父亲砍掉树枝的那棵山楂树，慢慢恢复生机，重新开始发芽，一天比一天茂盛起来，而被我拼命守护的那棵，却落光叶子，没等到夏天结束就死去了。

这时，我恍然大悟：父亲手中的那把斧子，并非“凶器”，而是一把温柔而慈爱的手术刀……

二

她的名字叫梅，是一名拉丁舞演员，她的搭档，也是相恋多年的男友。他们双双痴爱着舞蹈事业，已经在国内的各种比赛中多次获奖。正当他们信心十足，准备冲刺一场国际比赛时，一场不幸从天而降：她在过马路时，被一辆面包车撞倒，虽然及时进行了抢救，还是落下了跛脚的残疾，这对于一个舞蹈演员来说，是多么的残酷，这也意味着，他们再也不可能以组合的形式参加任何比赛了。

出院不久，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我已经爱上别人了，咱们分手吧，祝你幸福！”接着，她换了手机号，也不再上网。他疯了一样，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到处都没有她的踪迹。

多年以后，我在网上搜索资料时，无意中闯到了梅的博客，终于联系上了远赴南方的她。回首往事，她说当年选择突然逃离，被很多人认为无情，其实，那时的她，心里比谁都难过。但是，如果不装得绝情一点儿，他哪里舍得放手？自己的人生已经无法完美，又何必要拖累相爱的人呢？不如就让他恨我吧。恨，总比痛要好受一点儿……梅说这番话时，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句歌词：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

三

不久前，网络上出现了一段视频：一位两岁的女孩，在厨房里洗碗，由于灶台高，她的个子太小，只好站在凳子上。好不容易洗完一只碗，却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她跌在地上大哭，泪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妈妈不肯上前搀扶，只在旁边再三鼓励：“宝贝，自己站起来，你能行！”

这段视频被传到网上，很多人骂这位妈妈，说她简直比白雪公主的后妈还恶毒，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有记者追上门去采访，却发现这是一个无比心酸的故事。

原来，这位妈妈身患绝症，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想到年幼的孩子将再也得不到妈妈的呵护，她心如刀绞，决定利用有限的时间，训练女儿吃苦，让她学会独立。这样，等自己离开人世时，孩子就可以避免吃更多的苦……

四

寒假结束，弟弟又要去重庆上大学，行李太多。母亲和姐姐一起送他上火车，我因为有事不能去送行，心里却一直牵挂着。打电话过去，姐姐干脆给我“现场直播”：火车晚点了半个小时，我们一直在等……今天居然不卖站台票……弟弟独自拖着行李进站了，老妈又犯老毛病了，已经在偷偷抹眼泪……开始检票了，这个老弟，居然头也没回一下，直接就上车了

想象母亲又牵挂又失落的样子，我忍不住给老弟发短信：“你咋不回头看看老妈，她一直在看着你呢！”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短信回复：“不敢回首！”简单的四个字，反倒让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这孩子并非无情，是害怕母亲看到他的伤心呀！

原来，很多时候，不回首，不敢说再见，或者，表面貌似的所谓“狠心”，并非因为无情，而是太过平常，反而显得冷漠，就如同纳兰若容在一首词中所形容的那样：人到情多情转薄。

仿佛真无情，其实情深深。

（作者：张军霞）

（余长生摘自《牛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