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挖鸡爪莲的艰难岁月

多被银莲花的叶和花

眨眼间便到了谷雨。节后不久，村里的人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就来到了海拔800米上下的深山里，采挖一种本地人叫菖蒲，有的叫鸡爪莲的一种药材。其实这种药材的学名叫做多被银莲花，初春时节就破土而出，阳光下盛开着的多被银莲花，如同白雪一样的洁白，惹人怜爱，甚至让人担心它是否会真的像雪一样的融化在阳光里，其实它的色彩不是单一的，艳丽丰富，有白、黄、橙、粉、红、紫等多种色泽，品种上来说，也有重瓣和半重瓣等品种，它的外观看起来有点类似于罂粟花，其花瓣大而舒张，花心为绿色，白色和绿色的搭配，给人带来清爽的感受。苗子身高5厘米左右，生长期短，四月底自然枯萎，大多生长在半阴半阳或阴坡的林下或土质肥沃的地方，根部深度在7厘米以外，尤喜腐殖质。根部细长有斑节，呈淡黄色，入药。家乡人制作有一种专门用来采挖这种药材的工具——药耙子，它是匠人用钢材打制而成的，状如搂柴的耙子，前端一般有3至4根弯曲的尖勾自柄部均匀分开，柄部长10至20厘米左右，用时一手紧握柄部，尖勾深入到药材的根部，一搂药根就出来了。

多被银莲花的根茎和花

采挖这种药材的一般是妇女，她们心灵手巧，一手挖，一手捡，最快的一天能采挖十多斤；如果笨手笨脚，挖一下，停一停，待捡完了再挖，即使药材再多，一天也采挖不到多少，最多也就五六斤左右。千万别小瞧了这种药材，它个子虽小，自古以来价格一直不菲，从四十年前的每斤三四元已经涨到如今的近百元一斤了。一位快手，一天按采挖十多斤计算，一般三斤湿得干一斤，一天能赚回300多元，就连慢手一天也能赚到200多元！

想起挖鸡爪莲，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采挖鸡爪莲的艰难岁月——

那时我正在上小学。记得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我们这一带十里八村的每一所小学的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大多会跟着父母亲带着干粮络绎不绝地进入秦岭深处，采挖这个药材。学校的课程几乎从此就停了下来，因为每所学校只剩下了一二年级的学生，老师对此也毫无办法，因为在那个青黄不接的艰难岁月里，人们一年的希望就寄托在这次采药之中了，所以家里无论男女，只要能上得了山，采得了药，都要被组织起来去深山采这种药。

在生产队管理很严的那个年代，每到这个时节，人们谁也不会听队长的话了，队长也不会管得那么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人们偷着去秦岭深处，带着一家人上山采药。这一季如果采得好，会将全年人的日常用品和花费挣回来，日子相对好过一些。公社以上的干部在这个时候一般都不会下乡来的，他们都知道农民要过日子，要生存，如果不让他们去上山采一点药材，换一点钱回来，饥荒不仅不能度过，甚至都有饿死的可能。所以这个季节是人们最自由的季节了，人们带着用麦麸和玉米皮炒熟粉碎后所制作的炒面，带着一点粮食都上山采药去了。

采药的山

我也跟随着母亲在这个时节先后上过三次秦岭。男人们背着沉重的铺盖和粮食 ，父女们背着锅碗瓢盆和换洗衣服，就连孩子们也不会空手，提着小笼，拿着挖药的工具，或者背着一些临时用的东西，总之大家三三两两一起在坡度大约70~80米的山坡上，艰难地向秦岭高处挺进。 从家乡到秦岭深处，大约90~100多里的路程，往往天不亮就起床，到了秦岭上也就是傍晚的时候，虽然春季是一年之中天白天最长的日子，但是由于人们奔波了这么远的路程，到了秦岭住处也不敢休息，急急忙忙联合起来搭简易的窝棚——庵子，庵子的上面是用草皮或者茅草覆盖而成的，里面用椽子密密排着并支起来，距离地面大约一尺高，这是为了防潮。上面铺些没有腐烂的干燥的落叶，细心的男人们为了不在采药过程中，由于过度潮湿给媳妇和孩子们留下暗疾，就找一些粗大的桦树将皮剥下来当做隔潮的“狗皮”，然后铺在这层树叶上面，这便是人们的通铺了。每一个小庵子里可以容纳十到二十个人，一般都是以家庭或者亲戚为单位住在一起的，比较方便。

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女人们便勤快地摸黑起床了，她们支起锅来开始做早饭，早饭就是简单的玉米糁子里面加很多的野菜，在那个食油匮乏的年代里，在家里本来就见不到荤腥，更不用说在山上了，这也少去了许多麻烦，人们便给锅里面撒一把盐，就这样吃着，人们叫它“菜糊汤”。东边露出鱼豆白的时候，庵子里正酣睡的人们会被大人们逐一叫醒，起来后到小溪边洗把脸，开始吃饭，吃过饭要抓紧时间上坡采药。

采药人

每年的这个时候，秦岭的沟沟岔岔，山山岭岭全是采药的人们。为了每个人所采的药不被外人偷去，每一个分布点都有一个管事的人，管事的人会根据年龄的大小和身体素质的强弱，每天安排1~2个人值班，值班的人按参与采药的人每日采得药材的平均数量给他平摊药材。当别的人们上山采药的时候，值班的人会将每家每户所采的药均匀地倒在巨大的石板上进行晾晒，等到晚上人们回来的时候，一般的情况下他们要将每家每户的锅灶收拾好准备晚餐。

采药的过程是漫长的，前半天还好说，到了后半天，由于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大人们硬撑着，我们这些孩子就撑不过去了，往往跟在大人的身边，大人在采药，我们躺在他们的身旁睡觉。因为我们太饥饿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根本采不动药了。

到了夜晚，人们返回庵子旁边，女人生火做饭，男人们准备晚上篝火需用的柴火，不等天黑就要在庵子门口燃起几堆火来，一来照明，二来取暖，更重要的是驱赶野物。在秦岭采药的岁月里，每天晚上不到天黑，我们便能听到山上的野物的叫声渐行渐近，因此人们都会抓紧时间吃饭，吃罢饭急急忙忙溜进庵子里，小孩和女人睡在里面，男人们都睡在庵子口或外面，枕头底下都放置着镰刀或斧头，以防不测。

采药山上的乱石

在秦岭深处的山上采药，最害怕的是遭遇下雨，可是山高了，遇见云便会有雨。当人们在山上遭遇淋雨的时候，不但会冷得浑身打哆嗦，一连几天连一口饭也吃不上，因为下雨，柴火湿透，在外面是怎么样也生不着火的，这样吃了饭采不成药，还要浪费有限的粮食，人们大多情况下就这样饿着。那一年，我和大家住在庵子里，不幸的是上山的第三天就遭遇了一场暴雨，一连几天的雨下个不停，庵子外面下着大雨里面下着小雨，根本没法睡，每个人的眼睛熬得红红的，吃不上饭，肚子饿得咕咕叫。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秦岭上的雾气是很大的，特别是当雨来临的时候，整个山头被雨雾笼罩着，能见度有时连5米都不到，根本看不到周围的景象。这个时候，人们最好守在庵子里不要外出，就连大小便也不敢走得太远。那一年我们村的一个女孩因为在庵子里呆久了，想到外面去解手，结果走得过远，大小便结束之后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来的路，我们合伙找了三天三夜，等到天放晴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死在了周围不远处的荒草之内……

还有一年，我们刚上山采药，不到5天的功夫，天就接连下起了连阴雨，而且我们一连几天都揭不开锅，孩子们饿得直哭，大人们也毫无力气，看看老天爷一直哭丧着脸没有放清的意思，于是年长的人就带着我们往回赶，可是由于回来的路程又滑又陡，人水也涨起来了，在返回的路上，由于雨大水猛，两位姑娘不小心就被洪水冲走了，到最后也没找到她们的尸体……

洪水中的家乡

艰难的岁月啊，不知夺去了多少年轻人的生命，但是人们年年岁岁唯一的生活希望依然寄托在采药这件事情上，一直持续到上世纪90年代末期，人们才终于放弃了迫不得已的这种采药的举动，再也没有上过秦岭了。

备注：本文系我的散文集《家乡名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