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百相（五）

她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平时那么安静，平和的她这样，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也没防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他被她扯住领带，有些喘不过气来，想伸手推开她，又想着不能这样做。他僵在那里。她的脸因为气愤涨得透红，嘴张了几次想说或者想骂什么，但是也没有说出来。眼里的泪看着就要流出来，又被她硬生生地逼回去。

只这一下，她被烫了般颓然地一下放开手，他趔趄了一下，站稳了。她转身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仿佛屋里有什么东西追赶她一般。她几步走到了院子里，抬头看看太阳，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屋外的空气，然后又快步走到马路上，走了几步，看见路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耳边依旧回荡着同事们的嘻笑：她清高怎么啦？还不是照样被蒙在鼓里，老公照样不找小姑娘……看那小姑娘，多活络。啧啧啧！她在她们的议论声中推开门，她们戛然而止，屋里立刻静得只有呼吸声了。她依旧抬着头走进办公室，走到自己的位置，做着自己的工作，一直到下班。不管心里有多少伤心飘过，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她都做到了。她就是这样的人，一直都是这样。

终于等到下班，她来到他的办公室，果然撞到同事口里说到的那个她，只是她一进她一出，她想起同事的话，一把抓住他的领带，可是接下来呢？她不知道她该骂他什么 ，还是该打他?骂人这样的事她从来也没有做过，打人更不会了。她为自己颓然，现在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词来自我安慰一下。她看着眼前的大树。是杨树。茅盾笔下的杨树，枝干笔直，没有一点旁逸斜出，灰白色的树干笔直地伸向天空。她看着树，其实树也看着她。每棵树都是孤独的，也是幸福的。在属于自己的范围里，与同伴枝干在空中相握，根在土地下连接依偎。她想着，眼睛开始红了，原来以前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虚假幸福的表面下肮脏无比。她相信同事们说的话，因为她早已经感觉到他的改变——不是为自己的改变。只是她选择相信他所有的甜言蜜语，她的生活里应该没有那些东西。可是——她困惑着，痛苦着。街灯初上，她抖抖身上的灰尘，在昏黄的夜色里，走回家了。

他整理一下衣领，紧走几步，门“啪”的一下关上了。他的脸几乎贴在了门上。他直愣愣地在门口站了一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出去：同事们看见该怎么说呢？等晚上回家吧。他又回到窗户口，看她走出大门，身影向着家的方向，他稍微有点放心了。如坐针毡般听着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少了，他匆匆地抓起大衣，锁好门就向车库坐去。车库里只剩下寥寥几辆车了，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车库里，他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了。刚才匆匆的脚步放慢了，回家该怎么说呢？他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做，因为他看到她进屋一刹那的看离开的她的眼神，像一把刀子一般，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从前爱她，现在也爱着她。他忘不了他们组建这个小家的酸甜苦辣。他更爱他俩的女儿。可是——万事就怕可是。可是单位的她每天凑到自己面前，一而再，再而三，自己又不是柳下惠，结果真有了事。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自己也知道不管自己掖着藏着多严实，终究会有这一天。可是这一天来了，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呢？或许自己已经盼着这一天了，事情一明了，就不会这样胆战心惊，单位的她也就该怎么就怎么，反正自己的妻子怎么也不会放手的。这样想着，既然抱着这样的宗旨，他穿好大衣，钻进车子，箭一般的向家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