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

《小二》

文/潇湘烟雨

我忘记小二是哪一年死的了。

小二是一只公鸡,当你看到公鸡这个词立马想到的形象就是小二的样子,黄颈,红身,黑尾。我不知道公鸡应该长什么样子才算成功,父亲似乎对小二的模样最满意,因为它长得最像一只公鸡,但我和妹妹一致认为小七才是最美的,小七通体白色,像一只天鹅。

它们都是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开始饲养的,开始是满满一苹果箱,后来换成更大的可能是装彩电的箱子。母亲一向不擅长饲养,尤其是禽类,隔三差五地死掉一只,死到只剩八只的时候实在没耐心了,就把它们托付给了对门的邻居老周。

老周是个退伍军人,后来有很多年在马路上支了一个摊补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量的,印象中老周的脾气相当差劲,是那条街上唯一会吼小孩子的老头,尤其是在他睡午觉的时候。举止也怪异,总是学生放学的时候坐在门捧着个茶缸,时不时地喝住一个小男孩,说,站住,裤裆给我摸一下。当然只是说说,并没有见过他真的上过手,不管人家是愣了,还是踮起脚尖靠墙挪走,或者撒腿就跑,我始终不知道这些事情都给他带去了怎样的乐趣。最近一次回家,听说老周过世了,喝饱了酒走的,竟然羡慕。

可以肯定老周绝对是那种听得进恭维话的人。他那年既然也养了一批鸡仔,徒手在院里盖了个精致的鸡舍,篾竹插排起来的,横竖两间,一间三层的,一间两层的,鸡群也训练得井然有序,早上开门放出去,晚上它们自己一只不落地回笼过夜……恰好我的母亲又很会恭维人,特别是她有求于人的时候。总之老周接纳了我家八位幸存者,在每只鸡的腿上缠了根棉线,放在他们家的鸡群里做了插班生。条件成熟的时候,便找出来还到了我们家。

正常情况下,条件成熟就是羽翼丰满的意思,但是那一年不适合这样说。那年的夏天很热,以致于镇子上鸡不约而同地开始掉毛,掉得少的露出脖子和屁股,走起来仿佛一只鸵鸟,掉得多的一丝不挂,走在路上特别容易招狗追,实在太像一只烧鸡了。说来也奇怪,后来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的夏天,无论是新闻如何渲染即将到来多少年一遇的高温,我再也没有见过时不时眼前跑去过一只烧鸡的夏天。

那时候我和弟弟才识字不久,十分急于动用这项技能似的,给还回来的八只鸡取了名字,小一到小八,不同于陈规的是,小八的个头一开始是最大的。要不然呢?八怎么说也比一大是不是?也是后来它们毛全长出来才知道,全是公鸡,哪怕是态似天鹅的小七,毛色也不一。除了已经形容过的小二和小七,小八是只毛色斑杂,乍看像只母鸡的公鸡,个头最大,也最蛮横。小六虽然也是通体白毛,但是尾巴开散就像蹲久了蹲成那样的,闹腾,抢食,欺凌弱小。弱小就是小一和小二。小五长啥样我忘了,很干净地忘了,什么时候吃掉的也忘了,它如今只因为名字的规律而存在,宛如一个过于循规蹈矩导致的悲剧。小四我肯定记得,它就是上面说的那种鸵鸟,脖子和屁股光溜溜的,直到死都是,因为它是最早被吃的。貌似家里来了什么客人,我爸去后院里挑,我想他要是挑了小七我们一定会阻拦。或以为会是个头最大的小八,结果是它,是爸爸想少拔几根毛吗?那为什么不挑小三?小三那时候一根毛都没有。二十年后,我大约长成了一个大人,大约也明白了一些比如为什么是小四而不是小八和小三这样的事情,一个大人大概没有对每一只鸡都观察入微的兴致,为什么是小四,只是顺手就逮到了而已。

不得不说,小四还是挺好吃的。

小三后来长出了毛,是黑色的,几乎纯黑,有了毛之后比以前更凶了,要知道它没有毛的时候就很凶,就像一个光脚不怕穿鞋的流氓。它是在欺凌中成长起来的,意思是,它的凶,它的警惕性和难抓,这让他活了很久,和小二一起进了决赛圈,只不过那时候父亲不再随性,他似乎意识到眼下有存在一个选择,倒也不是很艰难的选择,作为一只公鸡来说,不够鲜艳就是一个错误。

小一就是一只弱鸡,大约也是白的。

独活下来的小二,后来又活了很多年。很像解释为什么没人再惦记它那一身肉,家庭既没有为此开展过讨论,民间也翻不到关于为什么不吃它的陈规,要说是因为养出了感情,这实在不符合我们那个家庭的情况。我和我的家人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我们都把持着量力而行的理性,尽管这不妨碍我们为什么事情展开驴唇不对马嘴的争辩。有段时间我想留成女孩那样的长发,为此父亲跟我说,你能告诉我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吗?然后向我阐述他的是非观,大意是说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不会墨守陈规,有些事情看起来有点怪,要是那样做有好处,就不是什么坏事。听起来我要是去做自媒体做网红并为此做些吸粉的举动过得了我父亲这一关。然而我把持的是另一种理性,比如怎样不受目的的干扰接近事情的真相。就像当我的目的仅仅是提供一个世纪之初的质朴景象,则不需要如此庞杂的回忆流程,只需一声破晓的鸡鸣和先后升起的阵阵炊烟以及一些慢悠悠的日色,再唏嘘之日益陈旧的村庄。

这显得真实。

但我心里知道,真实其实是一个荒怪的夏天,路上时不时跑过去一只一丝不挂宛如烧鸡的活物,有人喝饱了酒死去,有人忧心忡忡地醒来,有人在荤素的日常里,突然难分难解地想起一只死于非命的公鸡。


作者简介:潇湘烟雨,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地区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见于《鸭绿江》《鸭绿江·华夏诗歌》《散文百家》《文化艺术报》等刊物,热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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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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