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月色——知青爱情

Original 苏显力 30号院

嗨，这折磨人的恋爱啊！

她高高的个子，身材适中，端庄好看的椭圆形脸上，总带着微笑;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笑弯弯的。

一九七六年，我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医院工作。为了落实毛泽东备战备荒的指示，全国各大中城镇都在挖建地下防空洞。那年七月，上级分配给我们一师医院修建一百米长的地下防空洞任务，代号为7510工程。

我那年二十六岁已经到兵团八年了，也算老知青了。我被抽调到工程指挥部负责施工。这项工程的难度较大，我们要从地面向下挖出深七米宽五米的坑道，然后再进行修建防空洞的施工。土方量非常大，当时没有任何机械设备，完全要靠人工挖掘和用柳条筐运土。除了几个瓦工和一个时常过来看看的指挥部技术员外，我们没有专业施工人员，都是从医院各科室部门抽调上来的，并且采取轮换制。真是困难多，任务重，时间紧，危险大。

我接手这项工作后立即着手组织工程的准备工作，落实人员和备料，从各科室抽调了许多人来参加劳动。那几天我既要拉运物资备料，又要安排工作、调配人员，忙得不可开交。

那天下班后运来了三十袋水泥需要卸车，可是人都走光了。我正着急时几个知青闻讯主动赶来参加卸车。其中有一个叫张舒的女孩一声不响的和几个男知青干了起来,她虽然力气不如男知青却抢着运袋。每袋水泥都很重，而且有些水泥袋子破了，灰尘飞扬呛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她不顾水泥洒在身上将袋子抱在胸前，一趟又一趟往返，不像有些从科室抽上来的姑娘那样娇气。

水泥搬完了，她浑身上下都是水泥灰，脸上更是灰与汗水混在一起成了花脸，只有牙是白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谢谢你，辛苦了。”我感激的说。

她满是灰尘的脸上露出微笑，她说“没什么。”

张舒是天津知青，来自基层连队,到医院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培训学习她被分到内科当护士,这次是第一批从科室选派上来的。她高高的个子，身材适中，端庄好看的椭圆形脸上，总带着微笑;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笑弯弯的，显得十分淳朴。虽然她不属于那种漂亮类型，但是有一种青春的自然美。她穿着朴素，语言不多，在几个同时抽上来的能说会唱整天叽叽喳喳的姑娘中，她显得很普通不为人注意，但是这次她给我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第二天早上在去食堂打饭的路上我又碰见她，有了昨天的接触，我们有些熟悉了，擦肩走过时我们互相微笑着点点头。

听到她主动留下来的消息时，我感到很高兴......

接下来大批人员上了工地，紧张的施工开始了，我们实行了三班倒作业。为了及时掌握进度和处理随时发生的施工问题，我昼夜在工地上，常常连续跟班，还要检查施工质量，组织施工材料。眼睛熬红了，嗓子喊哑了，那一段工作真是紧张极了。

在繁忙紧张的工地上，我总能看到张舒出现在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段。挖土时她抢着在不好干和有危险的地段干活；运土时她不怕困难常常用大筐拎土，手上磨出了血泡；她干的工作总是保质保量，收工时她总是走在最后，把个别人乱扔的工具收拾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认真完成任务。

不管工作多么紧张和劳累，她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每次说话前都先带着微笑，给人一种和蔼可亲，充满青春阳光、心地善良女孩的印象。经过这一段时间在劳动中的接触，使我觉得她朴实善良热情开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姑娘。

时间真快，十天后第一批抽上来的人要回去了。我突然感到有些遗憾和一种淡淡的失落，我知道这是因为张舒的离去。我自问难道喜欢上她了吗,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想到第二期工程不仅劳动强度更大困难更多而且更加危险，所以我还是希望她回去吧。

可是使我没有想到是，当别人都巴不得离开时，她在看到科里人员少的情况后，主动向科领导提出要求留下来参加二期工程，把危险艰苦困难的工作自己承担起来。

听到她主动留下来的消息时，我感到很高兴而且对她产生了更深的好感。如果说过去对她的了解还比较肤浅，那么现在更认识到她内心也是那么美好，特别是她的真诚善良和那特有的笑容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

我摘下手套递给她，她却不要。我怕引起别人的注意，硬塞到她的手里转身离去。

当年一师医院（红楼）前京津沪哈知青留影。

第二期工程开始后，施工更加紧张。七月骄阳似火，施工人员挥汗如雨。我们在七米深的地下作业，危险性很大，我深知稍有疏忽就会发生塌方，甚至会出现人员伤亡事故，我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

然而这其间由于雨水较大，造成土质过于松软，工程还是出现了一次塌方，真是险象环生。

那次塌方出现的特别突然。在没有发现先兆的情况下 ,只听轰隆隆一阵沉闷的响声，随后坑道一侧的土墙一下就塌了下去。一时间坑道里尘土弥漫，看不到底下十几个施工人员的情况，只听见一片惊叫声。

张舒也在那一班。事后她说，当时他们正在底下施工，突然听到塌方的响声，他们都急忙奔到另一侧，高举双手尽可能的紧紧贴着墙壁站立，这是当时唯一的躲避方法。霎时间塌下去的土块流滚到他们的脚下，甚至埋没了一些人的小腿，她当时惊恐的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是已经感到了绝望，身边的人发出惊叫声，回想起来那一刻令人十分恐怖。

幸亏这次坍塌下去的土方量不是太多，没有造成伤亡。施工人员很快被救上来,但是由于恐惧和惊吓被救上来的人脸色苍白，所有在场的人也都心惊胆战。真的是十分危险，令人后怕。

那天我正在参加会议，没有在现场。接到电话后我立即赶到工地。我看望了已经上来的施工人员，特意看了一下张舒，就急忙去处理塌方。

我们紧急研究了抢险和预防再塌方的方案，增加了安全观察员,抽调人员对危险地段进行加固，同时全力清运塌下去的土方。

工程塌方那段时间里。我全力投入抢险，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连续奋战了四十多个小时，在大家齐心努力之下，终于战胜了困难和危险，将坑底塌下去的土方全部清理上来,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使工程转危为安，能够正常施工。

张舒始终坚持在抢险的第一线。在运送土方的劳动中，每一筐土的重量都很沉，拎筐时非常磨手。我看到张舒拎筐运土时没有戴手套。我走过去轻声地问她“你的手套呢？”她说“我们科的女护士忘记带手套了，我就给她了。”我说:“不戴手套怎么行，手会磨破的。”她小声地说：“没事，我能坚持住。”

其实我都看到她的手掌已经被磨红了，很可能快磨出水泡了。于是我摘下手套递给她，她却不要。我怕引起别人的注意，硬塞到她的手里转身离去。

由于她在抢险中表现突出，工地的宣传广播在几次表扬中都有她。一个女孩子这样不怕艰苦和危险，我觉得她真的很不容易。

那次塌方后，我对她的安全也多了一份关心。有一天我在工地上碰见她，见旁边没有人，我小声的对她说：“你要多加小心，注意安全。”她笑了笑也让我工作时注意安全，我挺受感动的。

由于我们采取的安全措施积极有效，此后的工程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塌方事故。

她已经深深的存在我的心里。我渐渐的有一种每天都想看到她的感觉,哪怕是一眼。

有一天我在施工时不慎手被砸破了。这次伤的比较严重，手上鲜血淋淋，疼得我直咧嘴倒抽凉气。恰好被旁边的张舒看见了，她立即找来绷带、药水和消炎药，用消毒棉蘸着药水小心翼翼轻轻擦去伤口的泥污和鲜血，进行了仔细消毒，然后敷上消炎药又用绷带细心的包扎好。

她第一次站得离我这样近，包扎伤口时几乎是头挨着头，微风吹过，她几根散落下来的长发轻抚着我的脸 ，使脸上有一种微微的痒痒的感觉，一直通到心里。她是那样仔细和小心，她的手指又是那样轻柔温暖，使我感觉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

包扎完后她抬起那双美丽的眼睛瞅着我，她的眼睛像一洼秋水明亮清澈，秋波粼粼，含着深深的柔情和关心。她的脸上满是心疼的表情,她柔声细气的问我还疼吗？我的心被震撼了。那一刻我忘记了手疼，忘记了其它，我的眼里只有她，我甚至忘了说声谢谢，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端庄美丽的脸庞，这是我第一次离得这样近欣赏她。

也许看出了我的失态，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双眼，脸上浮上一层红晕，这更显出了她的妩媚。她轻声的说：“以后干活一定要小心点。”然后转身离去，我感到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

一天傍晚，张舒站在土堆上，挥动着铁锹将运上来的土装上汽车。她乌黑的秀发被汗水贴在白皙透着红晕的脸上，那件被汗水浸湿的衬衫裹着她青春健美的躯体，把她女性身体凹凸有致的曲线完美的勾勒出来。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样优美，浑身洋溢着鲜活的青春气息。她的身后是一轮渐渐沉下的红色夕阳，在绚丽灿烂晚霞的衬托下她显得那样美丽夺目，就像一幅令人陶醉的风景画，简直太完美了。我忍不住把目光停在她身上，心中赞叹她的美丽,给我留下了一生难忘的记忆。

工程越来越紧张，我们之间的联系极少，即使见面时也很少说话，常常是相视一笑。她一笑时就显得弯弯的好看的眼睛和美丽的笑容让我觉得特别亲切。她有时看到我因为忙而顾不上吃饭，她会打来一盒热乎乎的饭菜送到我手里，然后转身离去。

她已经深深的存在我的心里。我渐渐的有一种每天都想看到她的感觉,哪怕是一眼。如果她哪天没来,我就会觉得工地上像缺少了什么似的。

第二批人员轮换时，她又因为科里人员紧张而主动要求留了下来，并且一直坚持到工程结束。她不怕苦的精神令我钦佩。我通过了解知道她在科里工作认真负责，虚心好学人品也好，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也听说她还没有谈恋爱。我知道自己从对她好感已经变得喜欢她了。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走廊拐弯处，那一刻我真的想对她说：“张舒，我喜欢你。”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 工程终于要完工了。

完工前的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干到后半夜两点半才收工。从工地到医院是一条宽阔的柏油路，要走三十分钟。

那晚月色皎洁，微风拂面，令人感到凉爽舒适。寂静的夜晚里只有我们十几个年轻人走在空旷的马路上。虽然一天的劳动很累，但是大家心情都很高兴，有说有笑往回走，一路上飘荡着我们这群年轻人的开心笑声。

因为快要完工我也觉得轻松了许多。我看到张舒和几个知青说笑着走在一起，便走过去和他们一起走，不知不觉中只有我们俩人走在了一排。

这是我们两人第一次单独并排走，而且是第一次说了很多话，但都是关于工程内容的，说的什么我都没记住。只觉得和她在一起走，我心中有一种异样兴奋的感觉，心情特别的好，觉得连那晚的月亮都特别的亮特别圆，那种走在朗朗的月光下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使人有一种朦胧神秘的幸福感。

无意中还是有意识，反正我也搞不清，我的手突然碰到了她的手，虽然仅仅是一瞬间，但是就像触电一样，我只觉得自己手上有一种灼热的感觉，一直通到心里。我感到了她手的柔软温热，心里顿时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只感觉到脸上一阵发热，我想肯定是红了，好在是黑夜别人看不见。一种幸福的快感很快涌上心中，我真想能够再“无意”的碰一次，可我不敢。

凭着直觉我感到她也拘束了，不再那样有说有笑，一下子我俩都沉默了，默默的往回走，好像都有话要说，却又都不知怎么说，只有心中充满了温馨美好的感觉。我真希望那晚的路永远也走不到头，我和她一直走下去，走到天亮、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

但终于走到了红楼前，我们该分手了。我停下脚步望着她。我又看到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和端庄秀美的面容。那一刻，我心中突然涌起想拥抱一下她的想法，但我知道，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微微一笑，轻声地说了一句：“我走了”，我感觉到她又向我望了一眼才转身走向宿舍。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走廊拐弯处，那一刻我真的想对她说：“张舒，我喜欢你。”

工程终于结束了。完工的那天因为忙着工程收尾工作，我也没有看到她，觉得很可惜。本来想庆祝一下胜利完工， 心里却涌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若有所失的复杂感觉，冲淡了完工的欢乐。

其实我知道这主要是因为张舒,因为不能再和她朝夕相处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多么珍贵啊，她已经深深地留在我的心里。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对她有过任何明确正式的表示，这一分手恐怕是要“别时容易见时难”了，很难再有这种难得的机会了，淡淡的愁怅和失落感弥漫在我的心头。

我决心一定要找她谈一次。为此我认真做了准备，对每句话都进行了斟酌。

我们重新回到了各自的部门，生活重又回到了以前的忙碌和平淡。我闲暇时经常想起她，想起那一个月中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一段充满紧张、危险、劳累却又令人回味无穷的时光。

那时我二十多岁，充满着革命的理想和热情，虽然还没有谈恋爱，对爱情也是朦朦胧胧，但是和当时处在青春期的男女知青一样，也有着青春的萌动和那种对美好爱情的企盼。

人都说时间会冲淡抹平许多难忘的记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张舒的思念反而越来越强烈。尤其当晚间一轮明月升起来的时候，她的音容笑貌一次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真想对她表白心中的感情，可是怎么对她说呢？既怕被拒绝了感到难为情，又怕失去她后将多痛苦，我缺少和她直面相谈的勇气，我的内心一直在矛盾着，我在思念的痛苦煎熬中折磨着自己。

真是“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搂”

八月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我在红楼里往外推门要出去,而张舒正好在门外要进来。真是天赐良机，此时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人又一次面对而立。但是当时我由于突然见到她而显得手足无措的时候，她却抬起那双美丽深情的眼睛望着我，然后嫣然一笑，似有千言万语尽在这妩媚的微笑中。

那神情令我眼睛一亮，我分明又看到了那让我梦牵魂绕的笑容和那震撼我心灵的深情目光，一刹那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七月流火的战备工地，仿佛又回到那个月色皎洁晚风拂面的夜晚。我心跳耳热，激动不已，可当我回过神来想和她说话时，她却已翩然而去……

她的微笑和她的眼神给了我鼓舞和勇气，使我决心一定要找她谈一次。为此我认真做了准备，对每句话都进行了斟酌。

我的心突然一阵狂跳，呼吸急促，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勇气突然消失了，连自己也没明白怎么回事，我放下电话就跑回了宿舍。

这已是我第四次拿起电话了，可是却迟迟没有拨号，我的心由于紧张而怦怦直跳，拿着话筒的手甚至微微发抖。

虽然对于这次通话，我在心里己经预演了不只十次，可是每当拿起电话，我却又像一个初上考场的小学生，慌乱的不知该说什么了。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淡，时间不允许我再犹豫了，因为再晚一会儿就不方便给一个住在集体宿舍的女孩挂电话了。我在为自己鼓着勇气，终于我下了最后的决心。

我接通了电话，清了清嗓子，很客气的请接话人找下张舒。我趁机急忙重复着要说的话。这时我从听筒里听到门开的声音和皮鞋跟踏地的声音，是她来了。

“喂，谁呀?”一个多么熟悉多么亲切的声音啊！

我的心突然一阵狂跳，呼吸急促，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勇气突然消失了，连自己也没明白怎么回事，我放下电话就跑回了宿舍。

我平息一下狂跳的心，我想我这是怎么了?是害怕她拒绝吗？说真的，是有一些，可是从心里说，莫如说是出于对她的爱。真的，我爱她，她在我的心里是那样的纯洁美丽温柔,我真的害怕会由于我的冒昧而给她带来不快。

但她真的会拒绝吗？在工地上她不是流露过对我的好感吗？难道我们不是在心里己默默地互相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吗？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想她会知道会懂得我对她的那份感情的。但是我不主动的话，那层窗户纸就不会被捅破，我会永远的失去机会，我恨自己在爱情上的懦弱。

我决定明天晚上一定约她出来谈出个结果，我能够成功，我充满了信心。

张舒啊，张舒，我真的从心里喜欢你。你肯定也忘不了那战备施工中我们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难道你没看出我对你的感情很深吗？我不知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了选择的目标？但是我真希望你心中的恋人就是我……

嗨，这折磨人的恋爱啊！

也许这静默的时间过于漫长了，五分钟，十分钟……总之我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第二天吃完晚饭，我知道张舒没班。我在办公室拿起电话，告诉总机请给找一下内科护士张舒。只一会儿，她那熟悉亲切的语调就响在我耳边，我极力装出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她现在到我这来一趟。她答应一会儿就来。

放下电话，我心里又是一阵紧张和激动，手心出汗了。我想坐下来可没几分钟又站了起来，我又把要说的话背诵了几句，却又语无伦次，反正有点失态。正在这时响起敲门声。

“请进”。我急忙说。我听出语音中带着明显的慌乱，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门开了，真的是她进来了。

她刚洗了头，还有点湿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在肩上，秀发之中是她那白晰中略带着红晕的秀美的脸庞。柳叶弯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令我心醉的目光，嘴角带着迷人的微笑，更显得妩媚可爱。她亭亭玉立的站在我面前，似玉树临风，像出水芙蓉，光彩照人，我觉得她从没有像今晚这样美丽，我一阵心跳。

“请坐。”我极力用平静的口气说.

她脸上依然是那种可爱的温柔笑容，一笑眼睛又是弯弯的很好看。她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却没有开口, 仿佛等待我说下去。我刚镇静下来的心又紧张了。“啊，我找你，有点事。”

她还是微笑着听我说,没有开口。

我有点手足无措了， “是这样，你们科里的工作很忙吧？”

在她微笑和沉默的压力下，我已经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我原来准备的话了，反正这时我只能用这句自然的问话来镇定自己和打破这尴尬的场面。

“这几天可忙了，病号很多，有几个护士探家，人员都排不过来，我连上了两班，刚下班洗完头接到了你的电话我就来了。”

一谈起工作，她总算开口了。说话时带着温馨的笑容，同时伸出手轻轻的拢了拢几根散落下来的头发，那个动作非常的优雅好看纯情，让我的心速加快。

我从心里涌出对她爱恋的感情，可是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你要多注意身体。”我发自内心充满关心的说。

“没什么，我这样惯了。你也应该多注意身体，大家都说你每天那么忙。”她轻轻地说。

她用“大家”一词，我知道这当然也包含了她。这说明她心里惦记着我，默默地关心着我，我的心热了。

我抬起眼睛深情的望了她一眼，不料她美丽的眼睛也正望着我。一下子我们两双眼睛相对了，刹那间目光中碰撞出了真情的火花。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从这双水汪汪美丽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深藏在她心里的深情，它闪现着一个青春女孩发自内心的感情，真是“眉梢眼角都是爱”，千言万语在其中，两颗年轻的心通过目光交汇在一起。

那深情的目光给了我勇气和信心。我平静下心情，慢慢地的说：“我找你是想和你说，”话到嘴边我停顿了一下。

她似乎明白我要说什么，低下头不再看我，等待着我说出来。

“我想，我想”我鼓足勇气说：“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啊！我终于说出来了。像卸下了千斤重负，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头上己经出汗了，心里一阵咚咚乱跳，我不敢抬头看她，好像我犯了什么严重错误。……

静默，一阵长长的静默，都能听得见手表嘀嘀嗒嗒走的声音。

这气氛太沉重了，简直令人窒息。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刻了，她是拒绝，还是同意，我就等着她的正式庄严宣布了。

也许这静默的时间过于漫长了，五分钟，十分钟……总之我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我们的岁数都不小了, 但这是一件大事。”她终于开口说活打破了沉默, 她的语调非常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使你无法判断她的态度。

“其实，在人防工地上我就感觉到你……” 她欲言又止。

没错,那难忘的工地日日夜夜,她怎么会忘记、怎么会不理解我对她那沉甸甸的感情呢？我急切的希望她下说去。

“但是，今天毕竟有点突然。我一直想返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我想好好考虑一下，也许后天晚上我会来告诉你。那我现在就回去了，好吗？”她话题突然一个九十度的大回转，尽管是轻轻的说。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点点头。

她站起来，似乎也有些慌乱，没有再看我一眼，开门离去。

屋子里突然只剩下我自己，空气中还飘散着她秀发散出的清香。我仔细地回顾品味着刚才我俩人的每一句对话。她说要考虑，是出于女孩的矜持，还是真的要慎重考虑？她要考虑什么呢？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恋爱这件事，对我只是一种同志间的好感，我是否太自信、太自做多情了……

我那曾经豪情万丈的自信被她轻易的摧垮了。我苦苦的思索着，想得都头疼。算了，不想了，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结果了，还是睡觉吧。“张舒，张舒”我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斜月入前楹，迢迢夜作情。感时因忆事，不寝到鸡鸣。”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她今夜也会难眠吧？我想。

“这么晚了，能是她吗？”我抱着希望走过去，打开了门。

第二天，我特意强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晚九点我躺上床，想了她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三天我白天拼命的工作,但到了晚饭后，我真的焦虑不安了。两天，对我来说是够漫长的了。我凭着直觉相信今晚她一定会来的。于是我洗了脸，略做打扮,然后自己在宿舍里静静地等待（宿舍住我们三个人，一个去探家一个出差了）。

我看下手表己经是晚上七点了, 如果来的话现在就该到了。我拿起一本书装着在看，想让她来时觉得我好像很洒脱。实际我根本看不下去，我坐立不安心神不定,只是凝神注意着门外是否有脚步声。甚至几次开门望着长长的走廊，真希望她带着满脸笑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但每次都是长廊寂寂人影无踪。时间在消失，我在急切的等待。

突然，我听到一阵脚步声停到了门前。我的心跳加快，未等我去开门，人已经推门而入……咳！失望！原来是好友小王，他是来找我打排球。我急忙推说头疼不能去，我不想让小王打扰我和张舒的这次历史性的约会。我催他赶快去玩，他只好悻悻地走了。

屋里又剩下我自己了，我稳定一下情绪, 心想当她来到的时候，绝对不能让她看出我内心的急切和紧张。我应该镇定坦然、神情自若。于是我又拿起那本书读了起来。但是仍然无法平静的读下去, 心里总惦记着门外的脚步声。

算了,别装了,干脆我放下书，想象着她走进来的情景。她一定会面带娇羞的对我说：“我同意了”。这时我一定要沉住气，要有成熟的风度,不可得意忘形。但是她要是对我说：“对不起，我……”唉，我简直不敢想下去了，我会肝肠寸断。我祈求万能的上苍，让这个美丽的姑娘答应我吧。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

忽然我想起了这段脍炙人口、令人惊叹叫绝的等待恋人到来的宋词佳句。这真是太绝妙的写照，和我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外面的天暗下来了，窗外已是月光如水。我看下表居然已经八点半多了。我的心一下有点凉了。完了，今晚大概没戏了，她不会来了，一个姑娘哪能这么晚来呢？刚才我所有的表现都是自作多情吧？

我心中一时充满了遗憾、失落、愁怅；也许真应了那句“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的词了。这是考验，还是一种拒绝的方式，我心里真的没有底了。

我甚至有点埋怨她，“同意不同意总应该回个话。唉，姑娘的心思真是不好猜。”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心烦意乱。但就在这时，好像有意回答我似的，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能是她吗？”我抱着希望走过去，打开了门。

我突然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

走廊的灯坏了，张舒站在黑暗中，但我依然能看见她那明亮的眸子里闪现的光。我高兴地说：“快进来。”

她穿着一件浅色衬衣、蓝裤子，她面带温馨却又有一种我从未见到的庄重和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美丽的眼睛仍似一洼秋水脉脉含情。她依然的青春亮丽，但却没有那天的腼腆矜持，倒是充满自信和欢乐，还有女孩儿的那种特有的几丝羞涩和妩媚。

“让你久等了，真对不起。” 她微笑着说;

“没关系。”我急忙说。

“我们下班时,科里来了重危病号需要抢救，我一看科里人手少就留下来了,刚处理完。你刚才一定埋怨我了吧？”她话语中带着真诚。

“没有，没有。”我急忙表白，但我感到脸上发热。我满怀深情地看着她，目光中饱含我对她的爱和歉意。她太好了，刚才我对她的那点烦恼埋怨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赶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说：“你那么忙其实明天来……也行。”当然，这绝不是我真心话。

她坐下了，显然到谈正题的时候了。我又有点紧张，等着她说，可是她却不急于开口。屋里又是令人难忍的沉默。我看了一下她的脸，但是从上面无法判断出她会同意还是拒绝，只有那永远不变的纯真微笑。我真紧张,害怕她说不同意,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这件事我考虑了，”她终于开口了，“我上次想说，在人防工地时我就感觉到你对我好。”但接着她话锋一转（又是这该死的一转），“可是你为什么要找我呢？我在医院里默默无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士，咱们医院有那么多比我好看比我条件好的姑娘，你为什么偏要选中我？你找我是经过认真的考虑吗?”

一连串的问号，语气虽然仍然那样轻声细语，但却是暗含着一种柔里带钢的压力。

我怎么能没有认真考虑过？是的，虽然你没有沉鱼落雁之色，闭月羞花之容，但你端庄的容貌，质朴的气质，热情开朗温柔的性格，朴实善良的内心, 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 勤劳朴素的生活作风, 我一直想找你这样的女孩, 正是因为这些才使我选择了你, 爱上了你。我相信我们会牵手人生，会在春风拂面的日子里笑看花开，在艰苦困难的岁月携手并肩……

“我当然考虑过, 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你不愿意出风头、你稳重善良、朴实勤恳、热情开朗、愿意学习、钻研技术、健康欢乐、你工作努力生活朴素,文静,有修养，我喜欢你这样的女孩，所以我才找你。”

我不知说得怎样，但绝对是我久储在心里的话, 是发自我内心的感受。我一口气说完了，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突然发现她那明亮的眼睛里竟然有点湿润。

她轻轻的摇下头：“你把我说的太好了，其实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常人。你这样看我，使我真的很感动，很高兴。”

她举起手又轻轻的拢了一下耳边的秀发，动作还是那样优雅，然后看着我很庄重的说：“我对你也早有好感，你为人忠厚诚恳正直勤奋，愿意学习；尤其你在工地上不怕苦不怕累，关心大家，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过去我一直想返城，不愿意谈恋爱，是你让我重新考虑了这个问题。”

她停了一下，脸上又浮出美丽的微笑很羞怯的轻轻地说：“我同意，希望你今后多注意身体，别总是那样紧张的工作。”

她站起来走到我床前，打开我的被褥看了看，然后对我说：“你看你忙的被子都脏了也没有时间洗，我明晚来把你的被子拆了拿去洗洗，今后你生活上还有什么事我会来做的。”

她看下表，轻轻的说：“九点多了，我该回去了，不然我们宿舍的人该说闲话了。”她又望着我充满柔情地说：“你也早点休息，今晚好好睡觉，我走了。”她意味深长的微笑着。

她真的同意了？我在她一连串的话语中几乎没有时间细细品味考虑，经历了那么多的心灵折磨和等待，对这突然到来的惊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是说同意了吗？我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事难道真的这样几句话就成功了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望着她充满真诚和带着害羞目光的眼睛，我明白了，我梦寐以求的事真的成了！她答应我了！我成为最幸福的人了！我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幸福甜蜜，我高兴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傻笑着望着她，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傻很傻。

她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望了我一眼，然后嫣然一笑。

啊！我又看到了那令我永生难忘的深情目光和动人心魄震撼我心灵的笑容，我突然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

“张舒！”

就在她要拉开门的一刹那，我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快步走到她面前，鼓起勇气，握起她的双手，把这双曾为我包扎伤口、我曾想碰而不敢碰的手拉到我胸前，紧紧握住。

她的手还是那样丰润细腻，柔软温热, 我感到了的心跳在加快，感情在涌动。我由于激动而声音颤抖着，我轻轻对她说：“你真好……，我喜欢你。”

她的脸上蒙上一层幸福的红晕, 低下眼睛，羞怯的微笑着,轻轻地在我耳边说：“我，也喜欢你。”我们还有些羞涩的相拥在一起。那一夜又是月光皎洁，撒满床头，使人难眠……

《乌夜啼》—— 青春之恋

红楼月如水，明眸一笑百媚。
几次欲言却又止，梦里喊千回。
魂牵萦绕心头，依依深情心醉。
难忘青春相恋时，此情今生贵。

作者：苏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