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承美 | 我那为爱不顾一切的父母在我成长路上给我的爱

Original 向承美 向承美是一件当代艺术作品 8/14

向承美父母年轻时候的照片

很多人给我的提问里, 都问我父母如何教育我,很好奇我在怎样的家庭长大,一直都没有机会书写。今天七夕节, 不想对这个节日评论太多, 想写写我父母的爱情, 那让我羡慕的爱情, 还有他们给我营造的爱的成长环境, 是他们给我的爱和鼓励, 让我走到今天。

我的文字里很少写有关父亲的点滴， 不是因为他不重要， 而是因为他太厚重，厚重到让我难以承受，内心不想书写，不想将记忆转存，因为他时时在我心底，在我一颦一笑的眉目之间，在我独自哀伤的泪珠里，在我孤寂的睡梦里，陪伴我经历每一次风风雨雨，伴随我跨越万里重洋， 不曾走远，不曾离开半分，浸入骨子里的父爱，一直是我远航路途的灯塔，指引着我，不再迷失。

能走到今天, 是父母给我的鼓励、 信任、爱甚至可以说是娇惯, 那种娇惯却是那么自然, 毫不矫揉造作, 我常常想静下心来好好书写我的父母, 但每次总情绪不能自已, 那份爱如此厚重, 厚重到我喘不过气来。但我想, 合适的时候, 我会把那份爱写出来, 来记录他们在对我这个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体的呵护、 尊重、更重要的是让我独自翱翔, 我想, 这是我的父母在他们同辈人之间没有的, 这份爱或许无关教养, 也无关学识, 仅仅关于人性中那份父母对子女的爱——爱她, 就给她尊重和自由。多年后, 当我走出国门, 见到更广阔的世界, 我发现, 父母任由我自由生长, 和现代文明里的教育是那般不谋而合, 他们从来不要求我成龙成凤, 他们不要求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只希望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可以走路, 可以健康, 可以快乐, 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我的第一份博士论文提案(proposal)本来是打算研究我的父亲, 当然很多人可能认为我的父亲不值得我花4-10年的时间专门研究, 可是他在我心里却是那般伟岸,那般宽容, 那般善良, 帅得那般阳光灿烂。我内心所有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都来自于父亲在生活中的言行, 在我潜意识中留下的烙印, 如果要追溯我潜意识里关于艺术的本源, 可能都来自父亲的绘画, 雕刻还有他对周围人生命的挽救, 不管这种挽救方式在现在看来是前现代的, 心理学的, 或者仅仅是鼓励的, 他都深深影响了我。不过, 由于功力不够, 博士论文在半年后不得不换做关于社会学与当代艺术方向的课题, 但我想, 有一天, 我应该会重新把他捡起来, 因为那是一个生命体对另一个生命体的延续。

我们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她自己做主选择了我父亲, 按照自己择偶的标准选择了我父亲, 在我妈妈眼里, 我父亲帅气、有文化、 幽默、脾气好、有不错的手艺、能老逗她开心,丝毫不考虑我爸能否给她带来美好的物质生活, 开心成了她生活的核心追求, 这几乎也影响了我, 我妈妈评价我爸爸的时候, 时刻眼里充满爱, 这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 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有时候好羡慕他们为了爱情而在一起, 我妈讲她们的爱情故事, 总带着几分自豪与甜蜜,谈论她反抗外公束缚而一定要和我爸在一起那份感天动地,是那么决绝与坚定, 有关爱情的所有幻想, 我一定是羡慕我妈的勇气,显然我妈对精神的要求比物质生活的要求要高得多, 这在当地很多人只要求生活就是活着的时候, 我总对他们生起一丝敬意。

，时长00:10

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长大是我的幸运, 让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这或许是我至今都眷恋那片故土的原因, 让我一想起那方水土, 就让我内心感觉几丝温情,这里面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因为父母的爱和鼓励, 让我曾经活得那么自由自在, 活得那么任性。

前几天看到一个短片, 是一个父亲在女儿面前表现有工作, 活得很体面, 但背地里到处求职, 背水泥, 刷盘子, 告诉孩子他很快乐也很富有, 那副难堪和苍凉在女儿面前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看了那个短片, 我瞬间泪奔, 因为我小时候的记忆里, 总觉得爸爸好有钱, 爸爸好喜欢打扮自己, 那时候觉得爸爸总给我花不完的钱, 记得小学时候, 几毛钱可以买到好多好吃的菜,当时我还老买菜和零食跟同学分享, 记得每次体操比赛, 我要带着全班同学训练, 我就许诺大家如果好好训练拿了第一名, 我请全班人吃零食, 那时候的我们年年体操比赛第一名, 我也因为来自大家的鼓励学习一直名列前茅,而那份自信可能也来自周围人的鼓励, 尤其父母的鼓励。那时候感觉只要向我爸伸手, 就有花不完的钱。长大以后, 走出大山, 我才明白, 现实不是那样,当我理解了我爸, 我才明白那份爱的厚重。

我小时候好几岁都不会走路,只会整天整天的坐着, 邻居都说我长大以后是个无用之人, 可能都嫁不出去, 还有人建议我父母把我送出去, 以便将来成了累赘, 我妈说有次她真动心了, 是湖北某地一个中学校长家里, 因为太太不能生, 想领养一个孩子, 大家都认为那样可能会给我一个更好的归属和未来, 有次被带走说去适应一下环境, 我爸一听说即刻回家, 然后到湖北把我要回来, 我爸脾气是出了名的好, 但那次他是真的跟我妈大吵, 从此我妈再不敢说要把我送出去, 我爸认为再艰难都要在一起,父母的陪伴比物质的富裕更让人放心,陪伴才是给我最好的爱, 如果说我是第一代留守儿童的话, 我内心知道我父母有多爱我,有爱, 心不再留守。从小学习很好, 我妈说因为有我, 爸爸常常回家, 但是后来我爸要更辛苦的工作挣钱。这些故事也塑造了我爸在心里的形象, 即使我们不常在一起, 他却一直在我心里那么高大, 那么多能力解决问题。

向承美艺术创作中

我爸没有嫌弃我不会走路, 在所有人看来我将是一个无用之人的时候他没有抛弃我, 反而百般爱护我, 鼓励我, 这来自父亲炽热的爱, 可能比优裕的物质生活更加让人内心满足, 也许因为我很大都不会走路, 我更注重去观察,去审视, 去用心体会细节,去感知细节后面的温情。到了现代文明, 我才发现, 我爸给我的爱不正是给我的尊重和尊严吗? 即使我可能是个无用之人, 我在他眼里一样是掌心里的宝, 我爸可能不懂什么是现代文明, 他可能不懂无论美丑,高矮,肤色, 贫富,智商, 身材等, 每个人都有人作为人的权利, 有人作为人的尊严,可能他不懂每个人都有不受羞辱的权利, 但他用他父爱的本能给我以尊严, 从此, 无论别人如何评价我, 在父爱的保护下, 我被爱温暖着成长, 成长的别无所求, 成长的无拘无束。

记得小时候, 每到大年初一, 我们家总是好多客人, 来客都是我爸爸的徒弟, 会挤满那个四合院, 在老家的风俗习惯里, 师父为大, 所以初一给师父拜年, 初二才走丈人家。每年的初一, 我们家就很热闹, 那些几十岁的人要给我这个几岁的小孩叫师妹,那时候总感觉走到哪里, 都有他的徒弟, 对他尊重有加, 他们从当时认为的四面八方而来给我带来了好多的好奇和对外界认知的渴望, 总是让我对从未听过的地名满怀想象, 那种山外的风景, 总是时刻诱惑着我幼小的心灵, 爸爸常鼓励我:“ 等你会走路了, 爸爸带你看外面的世界, 走出这个大山, 等你会走路了, 你会看到外面的精彩.” 我不知道, 我爸爸是不是真有什么魔力, 还是他了解心理暗示的强大作用, 有一天, 我真的站起来走路了, 那是所有人一个不曾奢望的奇迹,它开启了我对世界的向往, 那是对自由狂奔的向往。那种向往里, 有我爸爸给我的不断鼓励和支持。

向承美作品《原乡》2013--

小学四年级,我离开老家到外地求学, 我省吃俭用, 买了一个傻瓜相机, 那是我的第一个有关精神追求的私人产品, 期末回家, 我洗了好多我拍的照片, 其实相机不算贵, 贵的是后来买胶卷和冲洗胶卷的费用。 我跟我妈炫耀我拍的好照片, 可是她理解不了我的爱好, 在她眼里, 那完全是无用的东西, 除了浪费还是浪费, 她怒火烧,说我不好好吃饭, 也不好好学习, 把钱花在既不能吃也不能用的废纸上,她应该是心疼钱了。 我妈找了一个木条要开始打我, 吓得我一蹦带着照片东躲西藏, 在整个院子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我们声音很大, 整个大院的人都听到了过来围观, 那次刚好我爸从外地回家在午睡, 从二楼奔跑下来,使劲拉住我妈, 问清楚什么来头, 我妈还在愤怒中骂我爸把我娇惯得没有正型, 说我宁愿不吃饭也买些无用的垃圾好看。

我爸爸听了居然没生气, 从包里掏出一踏钱给我妈, 说:“ 多大个事儿啊, 不就一个相机吗? 搞得鸡飞狗跳的, 这都归你, 别打了”。 我妈转眼喜笑颜开, 拿过钱在那里数起来, 可能她本身也只是吓唬吓唬我,因为我还干过更让她愤怒的事情, 她也没有打过我。但我那次被吓哭了, 从来没有那么委屈过, 我以为我要和我妈分享我的摄影作品呢, 谁知道她反应那么大。我是个怀旧的人, 买相机就是因为我到了新学校想记下我生活中的点滴。我爸爸把钱给我妈找到我, 跟我说以后没钱跟爸爸说, 不要不吃饭, 后来他跟我偷偷说, 在家里的二楼, 在床和柜子之间, 有一个他雕刻的可以装下一升米的石缸, 石缸里面有爸爸每次给我放的礼物, 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就可以去那里找礼物, 因为好多时候我回家我爸爸就没回家, 我爸爸回家的时候我又去学校了, 我们碰面的机会其实很少。每一次放假回家, 第一件事就是等我妈不在家的时候, 灰溜溜的跑到二楼找那里面爸爸给我留下的礼物, 那里总是好多零食, 也放着我爸单独给我的零花钱, 现在想来, 那个石缸里, 藏的是我爸爸给我的爱, 给我的鼓励,支持, 还有给我的希望, 如果那次真被我妈妈打了一顿, 我可能从此不再碰相机, 从此丢了这个爱好, 而不会与摄影有任何关系, 更与艺术无关, 我爸保护的是我的精神追求, 保护的是我用镜头看世界的好奇心, 保护的是一颗自由的心, 用他那满身炙热的父爱, 那么浓烈, 浓烈得发烫,浓烈的让人不可承受。

向承美作品《旷野守望》2014

还有一次, 小学二年级, 学校教学环境不好, 老师总迟到, 有时候老不去, 有一次我觉得老师反正也迟到, 那我就带着朋友们玩去了, 到学校的时候老师比我们先到学校, 已经上课很久了, 我们被罚站, 那天下雨蒙蒙细雨,我们在雨中站了可能一个小时, 到教室的时候我很生气, 对着老师说 :“ 以后老师迟到也应该受惩罚”. 当然老师气炸了, 请来了校长, 校长要我道歉, 我坚持我的观点, 校长也生气, 要我请家长,我坚持认为我自己说的话不要家长负责。可是后来还是请来了家长, 可是我父母到学校了, 居然说如果老师也老迟到的话, 学生迟到也是可以理解的, 校长说你们这样讲就只能转学, 我爸居然说:“转学就转学吧”. 从那以后, 才三年级, 我就要离开我的小伙伴, 到很远的地方求学。我爸常鼓励我:“ 你现在走的路也是你未来的助跑”, 所以从小学, 到大学,再到出国越走越远, 他们让我不惧怕未来, 他们让我学会去探索, 他们让我永远有一个回归的港湾 。

转学后, 我在班上老拿满分, 有次期末考试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很开心, 邻居开我很开心就问我何事开心, 当得知我开心的缘由后给我投来了鄙视的眼光并说:“拿两个100分有什么开心的”, 我爸听了过来对我说:“ 拿100分不高兴难道零分才高兴?”, 当时他很高兴的又给我零花钱。

向承美作品《庚子见证录》2020

高考的时候, 班上的同学父母很多都守着考场外, 很多父母比学生还紧张, 我在考前我妈对我说:“你能参加高考已经很开心了, 你看很多同学初中毕业就打工去了, 你至少多玩耍了三年, 高考就去试一下, 考得上就读, 考不上就回来, 妈妈养了你十几年, 以后也养得起你 , 我们也不希望你成龙成凤, 你就去试一下,考上了以后生活也许好点, 考不上也一样生活。” 知女莫若父母,我妈妈最害怕的是我考不上想不开, 她觉得我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能自己走路, 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就是她最大的盼望, 而大学不过是意外收获罢了, 他们对我无所要求, 可能才是给我最好的爱。

我一直不知道如何评价我们教育里的侮辱教育和挫折教育, 幸好, 我是在父母的关爱和鼓励中长大。我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如果没有父母的鼓励, 我可能不敢去幻想, 不敢去想象未来, 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我可以做艺术。多年后, 当我在澳洲的大学里, 读到他们的教育方式, 我才好感恩,我父母给我的最淳朴的爱, 和他们的教育何其相似 。

(限于篇幅, 读者老觉得我写的文章太长, 我能从事艺术都和母亲的支持息息相关, 更多故事和更多关于澳洲教育, 以后再谈, 感恩我父母, 大家七夕快乐,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向承美作品《女娲复苏》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