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后，长白山人参穗头上的果实由黄变红，一棵棵红艳欲滴，晶莹剔透。于是，专门报告人参讯息的人参鸟，欢快地日夜啼鸣起来。一队队棒槌伙子（挖参人）打着绑腿，背着背筐，手拄梭拨棍，走进了长白山的沟沟岔岔。

人参鸟，俗名“棒槌鸟”。因为长白山中的江湖黑话把人参叫“棒槌”，所以，人参鸟就是“棒槌鸟”。挖参人就是“棒槌伙子”。

梭拨棍，是挖参的人的专用木棍，高约齐眉，粗约鸡蛋，上半截打一小孔，空中透过的兽皮筋上拴着六个铜钱，用以拨草寻参，敲树震山，驱逐野兽，相互联络之用。这是长白山挖参人的重要工具之一。梭拨棍一动，上边的六个铜钱就会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悦耳动听，很有神秘感。

长白山人参

长白山中，到处是一阵阵人参鸟悦耳的啼鸣声，到处是棒槌伙子的敲树震山、此起彼伏的喊山声。喊山，是长白山挖参人的“行话”即江湖黑话。诸如：棒槌！快当！什么货？六品叶。拿着！等等。

寂寞的长白山林海，开始热闹了起来。

★杏树岗棒槌伙子一连七天放空山

长白山野生人参稀少，珍贵。常常有一队队棒槌伙子进山多日，空手而归。但他们不灰心，不丧气，不气馁。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机缘不够，运气不好，棒槌祖宗（老山参）不待见自己。所以，今年空手，来年再来！

长白山四品叶红榔头人参

杏树岗屯的棒槌伙子今年也遭遇了生平第一次大挫折。他们跟着赵老把头进山十几年了，哪一年都没有过空手而归，有的年头竟是满载而归。

老把头，是挖参人的头领，是最有经验，最有权威的人。所有挖参人的一切衣食住行，必须无条件地听老把头的。

那时候，生产队长接到山上获得人参的喜讯，都要在屯里大摆筵席，全屯参加，祝贺这些上山的挖参人胜利归来。如果收获颇丰，则要当众奖励老把头和棒槌伙子工分。

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人民公社化的生产队，所有社员的劳动报酬都是按日计工分。然后年终统一结算。

长白山四品叶人参

但是，今年赵老把头想不通运气为什么会这么差。今天进山七天了，排开梭拨棍，天天变换地点，连续拉山寻参足有几十公顷山林，跟着棒槌鸟的叫声转换了多少个地点，但是依然两手空空，不见人参的踪影。而旁边的山林中，常常传来别家棒槌伙子兴高采烈的喊山声：棒槌！什么货？五品叶。拿着！

有的山场，正是杏树岗的棒槌伙子排过棍，拉过趟子的。你说气人不？

杨老把头抬头看去。豹子岭方向的山林上空，又传来棒槌鸟欢快的叫声。

★聋哑采药人采药豹子岭

烈日当头，林中无风。一个彪形大汉背着一个背筐，手提一把刨药的铁镐，游荡进了豹子岭。

突然，一只金钱豹忽地从他身边窜出，蹿上一块岩石的顶端，龇牙咧嘴地对着他示威，大有扑来之势。金钱豹是长白山中仅次于东北虎的二王，性情凶猛，动作敏捷。但是大汉并不害怕。他挥动着手中的铁镐，对着金钱豹呀呀大叫——原来他是聋哑人。

金钱豹大概觉得此人不可欺，没有战胜的把握，便咆哮了一顿，立刻隐入林中不见了踪影。

聋哑人并不在意金钱豹，可能他在长白山中整日挖药，狼虫虎豹见得多了，而且自恃身材健壮，力气很足，手中又有铁镐，什么野兽也会被自己打跑。但是他不知道，这只金钱豹是看护人参的灵兽。如今，被他惊走了。

金钱豹跑了。聋哑人的眼睛又像雷达一样在前边扫描起来。他的经验是把视野中的事物方格化，由左到右，由近及远。任何一种药草都无法从他的眼睛中漏掉。这是多年锻炼出来的才能。犹如飞行员的眼睛方格化切割空域。

长白山五品叶人参

忽然，他眼前一亮：前边的几棵松树枝上，有几只小鸟不断地飞上飞下，他听不见鸟儿的叫声，但看样子小鸟很活跃。眼光往树丛之下一看。嚇！有几枝红艳艳的浆果穗头在轻轻地摇曳着，像对他点头致意。他不知道，那就是挖参人喜欢听它叫唤的棒槌鸟。

★聋哑人挥镐刨出长着红榔头的奇草

那是什么草药？我咋就不认识呢！聋哑人急忙跑近观看，脚下却突然呼呼地窜出几条胳膊粗的大蛇，差点把他吓个跟头。我的妈呀，这蛇这么大，这么凶！

父母曾告诉过他，挖药人进山求财，蛇是钱串子，是财神爷，所以不能打蛇。但是，这些大蛇很凶，不断地对着他吐着紫色的长舌，有的还向他跑喷射着毒雾。

聋哑人知道，赶不走这些毒蛇，他就弄不清这些奇怪的植物。于是他呀呀大叫着，挥动手中铁镐，虎虎生风，打倒了一片片的蒿草灌木，吓得那些蛇纷纷溜走了。聋哑人也不知道，这是守护人参的灵蛇。在长白山中，方才他看到的金钱豹、棒槌鸟、蛇，都和人参有着互相依存的生存关系。

蛇跑了，聋哑人这才跑到近前。咦！这是什么药草呢？这红色浆果好吃吗？但它不是长白山中好吃的“托盘”（树莓）。“托盘”的果实很分散，而且上边有小颗粒，而这种果实非常光滑，晶莹欲滴。他凑近观看，这种植物很奇怪，连枝杈都像是雨伞的骨架，轮生。中间的葶儿上托着穗头。它的每根枝头，都生长着五个叶片，好像是人的巴掌。叶子翠绿欲滴，油光铮亮。看样子不是一般植物。

聋哑人挖了几十年草药，从未遇见过这种奇怪的植物。他判断，可能是一种自己不认识的药草。不妨刨回去让爹娘看看。

长白山长着红榔头的人参

他数了数，这一片松树之下的荒草中足有十三棵这种奇草！那就挖十棵，留下三棵小的。这符合长白山的山规：拿大留小！于是，他挥动刨药的镐头，吭哧吭哧地刨挖了起来。

★棒槌鸟诱导杏树岗棒槌伙子来到豹子岭

豹子岭方向的丛林上空，棒槌鸟欢快地啼鸣着：“棒槌棒槌，这里有棒槌！”“棒槌哥哥快来抬，这里有棒槌！”抬，就是挖的意思。但是人参身价高贵，放山人只准说抬，不能说挖！

赵老把头抬眼看看豹子岭说：转山，豹子岭！

有个棒槌伙子低声抱怨：这七天，天天跟着棒槌鸟转，可天天抬不到棒槌。有一人说：就怕又让它骗了！另一人立刻低声制止：闭嘴！还是我们缘分不够。为什么我们刚刚放过山的林子里，别人就拿走了棒槌呢？

于是，大家默然。

豹子岭是一片怪石嶙峋的针阔叶混交林，有松树也有其他杂树，属于山阴坡。赵老把头打眼一看，这样的地势是人参喜欢生长的地方，于是信心大增。

山巅之处，又响起棒槌鸟的叫声。老把头抬头看看，用手向着山顶一指：到那里拿火。接着排棍。

拿火，是挖参人的黑话，就是抽烟，休息。挖参不能说挖，那是对人参的大不敬。只能说拿。也不能说休息，歇气。休、息、歇这三个字都不吉利，所以不能说。排棍，就是棒槌伙子在寻找人参时要拉开横排，人的间距相隔一梭拨棍远近，故称之为排棍。

★老把头看到聋哑人的铁镐刨人参，噗通跪地，放声大哭

长白山五品叶人参

杏树岗屯的棒槌伙子一边仰头看着山上，一边倾听着棒槌鸟清亮亮的叫声。忽然，一个棒槌伙子手指前方：那里有人！

不会是已经有棒槌伙子在此排棍拉趟子了吧？但看了半天，只发现一人在那里刨着什么。于是大家加快脚步。不一会儿来到了跟前。

此时，聋哑人正挥汗如雨地刨着“奇草”。旁边是他刨出的草药的根。

棒槌！老把头忽然大叫声一声，扑到了聋哑人挥镐刨出的草根上。

棒槌伙子们看到，被刨出的草根全都是长白山的老山参！其中有一株六品叶人参，两株五品叶，四株四品叶，剩下的是几株灯台子。

长白山人参的品级按照它轮生的枝杈算。轮生六个枝杈的是六品叶，这是人参中的最高品级，哪怕是生长百年、千年的人参，它的枝杈最多也是六轮。依次往下排，五个轮生枝的是五品叶，四个轮生枝的四品叶，三个轮生枝的是灯台子，即古代三只脚的灯台座。

其中那苗最高品级的六品叶，竟然有胡萝卜粗细，浑身金黄色，道道横纹缠身，身材结实，根须茂盛，只是被从中间一镐头刨断了。其余几苗五品叶和四品叶也多有损伤。许多人参的根须也被硬生生地薅断了。

老把头手捧那苗刨断的六品叶人参，跪倒在豹子岭的土地上放声大哭：山神爷爷老把头呀，我们杏树岗的棒槌伙子整整排棍好几天，连根棒槌毛都没遇见，可人家一个哑巴，竟然一镐头刨出了十来棵。而且，一镐头就刨断了多少万元哪！

棒槌伙子们也被老把头哭得潸然泪下：

只有挥镐挖参的聋哑人被老把头哭愣了，呀呀大叫起来。

★聋哑人一镐头刨断了价值40头牛的人参

赵老把头看着被刨断的六品叶人参大货（人参六品叶中的大个头人参，称之为大货），痛不欲生。他领着八名棒槌伙子在山中风餐露宿地跋涉了七天，哪怕是一苗“灯台子”（三个轮生枝杈的人参）也没遇到。而这个聋哑人，竟然用铁镐刨出了整整十棵人参。仅仅那棵六品叶，如果整根整须地抬出来，当时的市价，最低能为生产队买回40头牛！

老把头哭罢，对聋哑人比量着说：你赶快回家吧！即便这些人参被你刨坏了，卖回的钱，也足够盖三间砖瓦到顶的大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