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和小学老师

出了院子，通过巷堂，有一排柳树，她们总是直溜溜往上长，虽说也有柳絮，但她是旱柳，不是“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垂柳，虽然她们经常被路过的叫驴啃咬，但她每年都会就着春风，安静的矗立在那里，迎接着过往的乡亲。村里的娃娃到了上学的年纪，就会圪蹴着书包，到老师这里接受洗礼，所以柳树每年出落的光景，像极了我的老师，干净、纯粹、毫无怨言。而老师迎来送往，却愈发地干练。

柳树边是土墩子建造的围墙，围墙上有很多豁口，围墙里面是常家山小学，只有几间教室，一间是教室，另一间还是教室，一间用于孩子们读书，一间用于堆放一些老师的农具、扫把、木锹，还有一些扬场用的农具，总之零零散散地堆了一地，中间还有一间是老师的房间，靠墙边儿有个土炕，供老师休息用的，但从没看到总是戴着帽子，穿着中山装的老师睡觉过，反倒是让一个用纸盒叠成的粉笔盒和用柳木做成的棍子长期占据着，那个棍子我们称之为教鞭，很有阴影的一样物什，那根经过常年的摩挲和抽打，被锻造地黝黑黝黑的棍子，像极了白嘉轩的腰杆，挺得太直，所以我应该很羡慕黑娃打折嘉轩大腰杆的那一幕。

在教室里面，有两排桌子和椅子，颜色统统是黑色儿，上面隐约斑驳着全村好几辈读过书的人依次留下的印记，有刀刻上去的歪扭文字，有鼻涕一样的陈年老垢，覆在桌子和椅子上面，还有铅笔勾勒出的黑色线条，长期滞留在那里，逐年寻觅、尾随，见证着岁月流逝，也倾听着每一代年轻娃娃无忌的童言；教室地面一直是坑坑洼洼的，经过长期踩踏，按理应该是比较硬，少土，才比较合乎逻辑，但那个地面经常提土杠烟的，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灰蒙蒙的，一旦有人走过，肉眼可见的PM2.5轰然飘起，又慵懒落下，落在每个人的头发、睫毛、脸上，然后耍子热了的娃娃们红彤彤的脸蛋上面就会有汗毛与微尘粘在一起，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估摸着我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上课，被老师叫到黑板前面，让我算一道7+8的算术题，我那时个子矮小的紧，还在默默地盘算着老师会不会因为我矮就放我一马呢，结果，咯吱咯吱的响声从外面带进来，他居然拿了一把摇摇晃晃的小凳子，让我站到上面作答，顺手又递了一只粉笔，结果可想而知，绞尽脑汁儿也没算出那道题，我就害臊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用一双手搓着衣角，脖子缩在衣领口，缩得紧紧的，不一会儿，细汗慢慢就冒出来了，然后身上就开始痒痒，再然后就开始扭捏起来，实际上是用里面的衣服摩擦着给自个儿挠痒痒，顺便化解以一下尴尬，然后期待老师赶紧让我到座位上去，哪怕他用教鞭抽打我一下也好，打一下总比让大家嘲笑的好呢，结果他笑眯眯地盯着我看一会儿，然后说上一句，尼玛说你聪明，我看就是半罐子水，响叮当，吃得多，什么也不懂，连这么简单的也不会算，我估摸着他是怕打我一下，等见到我妈的时候大家乡里乡亲的不大好，所以很难扬起手中教鞭，算了，回去，正当我准备接受娃子们恓惶的嘲笑时，却发现他们一个个的都低着个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我只看见我走过的地方带起了一大片灰尘，全部落在他们头上，落地之时，二亮已然变成厂长，老强变成了教员。

闲言少叙，我的老师，其实他还是一名中医、一名风水师，小时候的头疼脑热总是找他老人家看，保证药到病除，我想不起来妈妈给没给他钱过，反正最要紧的就是他的治病方法就是，来了，嗯，坐哈，然后用手在额头上面一按，哎呦，烧着咧，接着让我卷起袖口，开始诊脉，诊完之后，来一句，给娃打上一针就好了，然后他就不紧不慢地从一个泛黄的小纸盒子里面拿出玻璃针管和针，熟练地放到开水里面煮一会，然后听到bong的一声，他用镊子敲碎了一小瓶什么素，用针管吸干小玻璃瓶中的液体，翻转针管，挤出气泡，然后在屁股上用镊子夹着蘸过酒精的棉花擦拭一遍，猛然问我肚子痛不，正当我用力的去感受肚子疼不疼的时候，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还没有等我叫出声来，他拿着另外一个棉球摁住了打针的地方，然后说上一句明遭什就好好个啦，每当妈妈听到这句话，我总能感受到她会长长地出一口气，然后紧锁的眉头便会舒展三分，那时候，我恨我的老师，为什么每次都会给我来一针，您难道不会开一方黄黄的甜甜的小药片吗？来一针效果总是出奇的好，睡上一觉第二天便好了，妈妈的眉头到第二天便完全舒展开来了。

十多年后，小学撤了，学校变成了大家谝闲传，讲古今的地方，老师也解甲归田，继续着他的农耕，继续着他的把脉，嗯，还有打针，逢年回家看到他时，他身上那股严肃劲儿已经烟消云散了，很是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嘱咐我好好做人，不可害人，务必认真求学，等等，看着他老人家脸上增添的皱纹，我一股脑儿就在想他应该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他像一颗螺丝钉一样固守阵地，他既是我的老师，又是我的，也是大家的治病良医，他是一个对我们这些碎娃们始终不离不弃的人，一个平凡又伟大，坚韧而透亮的人，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