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暴力：我和妈妈的故事

我家在农村，在小的时候，家里有6个人，我爸，妈，外公，外婆，还有妹妹和我。在外人看来，这似乎是个和睦友爱的家庭。其实这个家里内部矛盾危机重重。
　　　　　　 我外婆是那种农村里又势力脾气又怪戾暴虐的女人，她比较古怪，挑剔又刻薄，喜欢管闲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管，什么都要按她的意愿行事。她这辈子生了两个女儿，我妈和我姨妈，我妈是老幺，外婆四十岁才有她，从小比较受宠，但是跟我姨妈一样，在她们成长过程中，心灵上都受过外婆的虐待。我妈依赖性比较强，在她跟我爸刚结婚的那些年里，家里是外婆在当家，很多事都依赖她，而我爸是个上门女婿，他平等待人，宽容善良又孝顺，在他们五弟兄当中，奶奶最喜欢的也是我爸爸。在那个年代，做上门女婿的也许没什么地位，特别是像在我们这样一个家里，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己作主，要听外婆的。外婆也总以为自己很能干，什么事都要指手划脚，别人稍有违抗她就不满，家里人都要迁就着她。外公跟她过了一辈子，也被她折腾 得够呛，常常被她骂，被她指使着做这做那，百般挑剔，言语上尖酸又刻薄，常常冷眼相对，时不时还发神经质撒泼耍无赖。长期处于这样的精神状态，再正常的人也受不了，听我妈说外公中年的时候自杀过一次，因为没法忍受外婆的虐待。
　　　　　　再来说说我跟我妈之间。也许从我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我的悲剧性命运。我出生的那两年，因为妈还很年轻，很多事都依赖着外婆，我也常常是由外婆带着，在她那里，时而宠我，时而威胁吓唬我，她本来也不是个友善和蔼的人，我妈性情也比较冷淡，不怎么亲近我，所以从小我对人有种陌生人，自然也讨不到我妈的喜欢。两年以后有了妹妹，我更加被忽略　了。从我能记事起，我便觉得在我和妹妹之间，她似乎更喜欢妹妹，她把在外婆那里没得到过的爱都倾注在妹妹身上，而对于我，似乎从出生起就让她看不顺眼，做错一点事都要批评指责，无休止的挑剔，语气尖酸又刻薄，估计跟外婆当年对我姨妈和她差不多。但是有一点不同的是，外婆那个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外面都是一样厉害，她不伪装什么，也许在她眼里没一个好人，再好的人都能被挑出***病来。而我妈则不一样，她其实也很厉害，不过她比外婆聪明多了，因为自卑的原因，她在外面常常表现得比较软弱，做人也做得很圆，很多人都说她是个好人，人缘不错，但是她也狠，只是比较隐蔽，让人觉察不出来。
　　　　　　在十几年成长的过程中，我便成了她心理上发泄报复的对象。在人前，她对我很好，像个娴慧善良的母亲，但是在背地里就不一样了，常常侮辱我的人格自尊，“你看看你自己，长得像个什么东西”诸如此类的话，不厌其烦地说，做什么都要受限制，常常冷眼相对，有时都不拿正眼瞧。她对我最绝的一招还不是这些，因为她也是小时候在外婆那里受折磨过，心理也变态，常常在我身上找刺激，满足她那种变态心理，经常故意用那种刻薄的言语刺激中伤我，看着我伤心难过的样子，她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地笑；在后来成长的过程中也是如此，每当我遇到什么挫折和不幸，很少能得到什么安慰，常常得到的都是她幸灾乐祸的奚落和嘲笑。在这个家里有时她几乎要把我孤立起来，我跟她交往，常常都像是在巴结讨好，不然我跟她说话也没人理。长此以往，我的性格有些孤僻，也有些冷漠，在人前也自卑得很。
　　　　　　小时候在家里，只有爸爸和外公真正尊重过我疼过我，还有我的妹妹，因为我妈没有像对我那样对过她，所以从小她比较单纯善良，又善解人意，很多方面像爸爸，我和她玩得比较好，但是因为我妈的不公正，所以从小我也特别妒忌她，常常丈着我是姐姐欺负她，把她打得哭，在那个家里我没有一点安全感，时不时要提防着，怕又是哪里做错了又要被批评和指责，还有我妈暗地里的那些侮辱。当然她常常也有对我好的时候，有时她心里高兴，也会对我好，她对我不好的时候，我在心里特别恨她，可是只要她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她，长期处在这种矛盾里，自己也常常焦虑不安，快要疯掉了。我心里也总有一种负罪感，好像到这个世上来，在这个家里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总像是在寄人篱下，有种被遗弃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父亲去世以后更加明显。
　　　　　　　

93年我爸得了肺癌，其实他身体一向很健康，连感冒都很少，但是长期处于那种家庭氛围，精神压力也是可想而知，因为他是上门女婿，自然也免不了受我外婆的挑剔指责和脸色，我妈对他也不怎么体贴，他也过得很压抑。在得病经过半年的治疗后终于还是离开了人世。在他的丧礼上，很奇怪我没有眼泪，也感觉不到特别的悲伤，好像死的那个人与我无关。直到现在我常常还有那种感觉，觉得人轻飘飘的，没有现实感。
　　　　　
　　　　 我爸去世前，放心不下我妈还有我跟妹妹，想他过世后让妈跟他大哥（我伯伯）一起重新组成家庭，因伯伯当年为帮奶奶把几个弟弟抚养大，把自己婚事耽误了，四十多岁了一直没成家。我妈开始也不想答应，怕两个人性格不合过不到一块去。我爸去世两年后，伯伯正式跟她拿了结婚证到家里来了。刚开始他们两还彼此都还客客气气的，做事说话有商有量，没过多久，矛盾就出来了。伯伯是那种比较老实善良的人，也不善言辞，而我妈对人的操纵欲很强，在家里什么都要听她的，有时蛮不讲理。记得那时我跟妹妹有时不按她的意思办不，不听她的，惹得她不高兴，她竟然常常说“要不是为你们两个，我早就去死了，还这么不听话！”这样的话，搞得我跟妹妹思想上压力好大，总怕她真的想不开，丢下我们。
　　　　　　在伯伯来家里的十多年里，他们不是在吵就是在冷战，加上外婆常常在其中挑拔离间，家里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那些年里，我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将来会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在97年下半年，外公不堪忍受家里那种气氛，可能也觉得活着再没什么意思，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喝药自杀了。
　　
　　　　　　外公去世以后，我外婆和妈她们俩似乎没有一点自责，反而常常把责任归到伯伯身上，总在我跟妹妹面前说，要不是他到家里来，也不会搞到今天这个样子。其实责任到底在谁，各人心里应该都再清楚不过，我不知道她们是真不明白，还是在为自己找借口逃避。当年外公在世时，身体一向也比较好，70多岁了还能耕田，家里很多农活都照做，平时也就爱抽两口烟，喝点酒，但这点也能引起我妈的不满，常常在背地里说他抽烟喝酒花销大，为她添负担。她那个人，一生都在做钱的奴隶，做守财奴，刻薄别人，刻薄自己。记得爸爸去世第二年，我得了严重的鼻窦炎，那时小不知道，以为是感冒了，几个月还不好，我妈也没在意，因为我从小到大体弱多病，爸爸在时还常常带着我看病，他去世以后，家里负担确实重多了，在开销上一切从简。那时看着鼻子一天比一天重，她才舍得带我去镇上的医院看了医生，结果已经是慢性鼻窦炎了，得过鼻窦炎的人都知道那种痛苦，成天塞鼻子，头痛，流脓鼻涕，有时晚上睡觉没法呼吸，张着嘴呼气。在医院拿的那点药根本管不了什么用，为此我常常哀求她，带我去好点的医院能一次治好，在我苦苦哀求下，她还是带我去了一次市中心医院，打了一段时间消炎针，拿了药。但是那种病太难治了，没过多久就发，我体质又差，被折腾得苦不堪言。那时候上初中，常常没法上课，记忆力也差了。在这个过程中我好想她能发慈悲给我把病治好，哪怕是缓解也好，但是她给我的回答是，“医生都说了，反正你的病是治不断根，我看你还好啊不是那么严重，干脆不治算了。”我都不知道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每当她看到我发病痛苦的时候，就当作没看见，因为她怕我又求着她看病花她的钱。后来上中专三年级的时候得了肾结石，当时在学校找同学借了几百块钱治，过年回家时才告诉她，想开学时把同学的钱还了，她听了却说，谁晓得你得病是真的是假的，是不是在骗我。在她这种长期对我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态度中，我的心一天天冷了，比冰还要冷，有时我真怀疑是不是她亲生的，要不是亲生的还让我好想一点。
　　　　　　毕业以后我决定到东莞去打工，我想攒点钱把欠妹妹的钱还了，因为最后一年的学费是妹妹给我交的，另外也想尽早把鼻子的手术做了。在打工的一年半当中，我给家里打电话，有时是她接的，那种口气至今让我想起来都觉得心寒，冷冷的，好像我八辈子都欠了她　
　　　　　

　唉，我跟我妈之间的事，太长了，我都没得耐心再讲下去。到现在为止，由于长期的抑郁，我已经有好几种慢性病，肾炎，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病，经受病痛折磨的同时，还要承受心理上的痛苦，而这些痛苦，都是常人无法理解和体会的。这些年，她也知道我在外面的境况，但我每次回家，她仍然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好像我的一切与她无关，除了问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也没有什么话要说。每当我讲想一点自己的不幸与挫折，但是我常常会从她的眼睛里看到那种诡异的幸灾乐祸的笑，虽然她在尽力掩饰，努力想表示同情与安慰，但是我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她这招，比杀了我还难受。
　　　　　　去年过年回家，我想跟她心平气和地谈了一次，我希望她和外婆还有伯伯都能和和气气一点，不要再互相折磨互相伤害，还嫌这个家里不够乱吗，为什么就不能争气一点，让别人看笑话，还有希望她想开一些，不要计较太多，别真的把一家人都赶尽杀绝了。她听了当时就火了，说轮不到我来教训。于是又闷闷不乐地过了一个年。可是过年后我走了不久，过了正月十五给妹妹打电话，她说伯伯已经离开家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可能是幺爹帮他找了点事去做。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在这个家里，最能体会他的大概就是我，因为我跟他一样，被她压迫，折磨，内心里早已伤痕累累，破碎不堪。在为他辛酸的同时，也为他庆幸，离开那个家未尝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解脱了。
　　　　　　其实外婆到了晚年，在她手里，也吃一碗下贱饭，动不动要她脸色，常常被指责。又能说些什么呢，也许当年她也有不对的地方，她也曾在心灵上虐待过她。如今她已年近90，我不知道这些年她在家里在我妈手里过日子，心里是什么感受。
　　　　　　说实话，当年那些日子里，在我最恨我妈的时候，曾经真的动过杀她的念头，在这个家里，人性的自私、阴险恶毒、冷漠无情，发挥到淋漓尽致，虽然有时也会有一些温情。在我还没走上社会之前，我便深深领教过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把对这个现实生活的不满全都转嫁到别人身上，整整二十多年过去了，对于她这个人，我除了悲悯和不屑，真的不想再去记仇，因为长期受虐待，我也有了自虐倾向，我也常常跟自己过不去，折磨自己，当年我怕她抛弃，不敢记仇，现在她也差不多快五十了，也开始老了，我真的很想把一切都忘掉，重新再来。可是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只要有空闲的时间，自己就忍不住会去想，去回忆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常常也会感到悲哀，感慨她在我非常小的时候就让我看够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从而在年幼时没有能够享受到童年真正的安全感和自信心，不过我庆幸自己有一位人格高尚的父亲，如果没有跟他一起生活的那些年，我不知道我的人性会扭曲到何种程度，我的身上也常常有他的影子。
　　　　　　现在我也明白，其实在她心里，早就当我已经死在外面。她这一辈子，除了抱怨，就是折腾，自己不好过，也别想让别人好过，她身边看不顺眼的人，就要整，往死里整。我也试着让自己去原谅，但是唯一不能原谅的，是在这些过程中被她们培养出来的冷漠多疑怯懦悲观和求死的性格，不相信人，害怕人，厌恶人，看不起别人。就算我过得再好，物质享受再多，我也永远不会感到快乐，心里那种被遗弃感再也摆脱不掉了。
　　 　
　　　　　　

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精神上的***病，因为去年我在网上跟一个陌生人聊天，他说我有双重性格。后来我在平时观察自己，发现自己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情绪都不一样，好像不是一个人，每天上午精神总是紧张焦虑不安，总觉得周围不安全，容易受惊吓，人也呆呆的，反应迟钝；到了午后开始缓解，精神也放松了些，然后到了傍晚天快黑的时候，心里好像突然豁然开朗起来，那种人前的自卑感，不安全感，几乎都消失了，好像完全换成了另外一个人，白天发生过的那些事，就像是在梦里，变得遥远而不实际，人也轻松了许多，与人交往思维都要活跃一些，对人也十分友好。然而到了第二天天起床了以后，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晚上发生的那些事突然又变得很陌生，没有一点现实感。而且白天常常对人有些敌意，有时说话还带有点挑衅和攻击，搞得别人都拿怪怪的眼神看我。但是平时我的人际关系也并不是很差，甚至跟有些人交往得还很好。以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什么，觉得自己除了自卑，没有什么特别不正常的地方。记得以前小时候在家里时，我妈常常说我是个神经病，因为我被她指责惯了的还以为她是拿我出气故意说的，现在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神经不正常。后来我总是观察自己，发现自己除了对人有恐惧感，有时还自言自语，常常把心里想的不知不觉的就说出来了，只是声音很小。其实那时在家里时我妈也常对我说，“你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搞得我很莫名其妙，自己明明没有说话呀。还有我常常暗自发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搞得别人也常常在暗地里笑话我，也许他们都并没有什么恶意。
　　　　　　在人面前，我一般比较冷漠，其实不是我故意的，因为我实在是真的没有办法像别人那样表情自然，轻松，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什么也没有。内心里常常很敏感，多疑，容易妒忌别人，但是为了不妨碍与人交往，我总是在尽力刻制，可是越是刻制，那种敌意反而越明显，有时心里并不是那样在想，但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直到有一天我在网上看到精神分裂症，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因为自己脾气常常不好，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发火，想摔东西，有时想打人。那种痛苦真是难以形容。终于忍不住我打电话回家问妹妹，问她以前在家时妈经常说我是神经病，是不是真的。在我的坚持下，她也跟我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她也觉得我精神有时不太正常
　　在这十几年里，我那一家人，死的死，跑的跑，病的病，记得从我能懂事开始，常常会有自杀的念头，在跟我妈矛盾最激烈的那两年，真的动过杀她的念头。曾经在那个家里生活过的人，相信都有过深深的绝望与无奈。到现在为止，当我知道自己原来从小就有精神障碍，而自己没有自知力却一直不知道，面对那个家，我已经不能再说什么，我也不想再回去，就算病到最后一刻，也不想，我不想再我爸和外公那样，惨死在那个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