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玫瑰香葡葡

一串玫瑰香葡萄

陈苏锦

天，刚才还像没多大事似的，有点儿阴。

云彩上来了，有些浓，灰不拉叽的。

灰色的云密布了，像一块涌动的灰布把天的缝隙都要遮上了。

“不好，要下雨啦，我们赶紧到路边的村子里躲躲雨。雨停了，我们再走。”

就在她妈妈下了自行车推着她往路边村子第一家要下坡的时候，她看到了地上有一串东西，借着打闪的亮光，她看清了，那是一串紫中带绿的葡萄，她毫不犹豫地跳下车，跪在了地上，拣起那串带了土的葡萄。

“你干什么呀？”妈妈被她这一跳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葡萄？”有点儿不相信的语气。

“葡萄。妈，真是葡萄。”

她，见过葡萄。在村卫生所打针的时候见过。那是一个鞍山的男知青带给村里的那个女赤脚医生的，那个男知青讨好地告诉赤脚医生是玫瑰香葡萄特别好吃。她当时死死地盯着那萄萄，好好地记住了它的模样……

一阵风吹过，雨，真的下起来了，而且哗哗地越下越大，本来是下午一点多钟的光景，现在瞅着跟要黑天似的……

她妈妈跟躲雨人家的女主人一一一个上了年纪的穿着蓝布褂子的女人在东一句西一句地打唠，那家的土炕上睡着一个小女孩儿，她也不知道那是多大孩子，应该比她弟弟小。

那串萄萄就在她上衣兜里，她把手捂在那上面，用手心硌着那萄萄，感觉可真好，她再用一根手指捅一下那串葡萄的一粒儿，捅破了，有汁液沾到她手上，她拿出那只手，用舌头去舔那个沾了汁液的手，一股新奇的感觉从舌尖迅速地弥漫到她的胃她的大脑，什么味儿啊？这么甜？比糖水好闻还好吃？

她用那根手指头再去兜里凭感觉去寻找去戳刚才弄破的那粒葡萄，触到以后，她再把手指放到嘴里去吮，她觉得这沾了葡萄汁液的手指像变戏法一样那么好闻了，好闻到什么程度，她形容不岀来，她就重复地做了五回，不断地用那根手指头去搜寻去沾那个破了的葡萄粒儿的汁水和果肉，以至于她都不在乎土房子外一直在哗哗地下着雨，还有，雨停之后，她和妈妈怎么回家？县城离她的家的村子正好是十五华里，路，很平坦，但其中有五里多土路，这么一场雨浇过来，她妈妈推着自行车，还带着她，哦，她7岁。

那一路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怎么跋涉？

她沉浸在用手指头沾着紫葡萄的汁液的美味儿里了，甜里有点儿香，有一点点的酸……，但，无论如何，她可没舍得把这一小串紫葡萄吃掉。她想着回到家让爸爸尝尝，让妈妈也尝一粒儿，平常，但凡有一丁点儿叫做好吃的东西他俩都不舍得，心，可齐了，都是留给孩子。然后，她要给弟弟吃，那个只比她小了一岁的弟弟，早上是哭着喊着要跟她们一起来的，她爸爸在农场的机关里工作，今天正好休息，劝了好半天，妈妈又许诺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他带好吃的，爸爸还从自己的军用背包里变出了《小灵通漫游未来》，那是小学里的蒋校长去上海探亲昨天回来捎给她爸爸的，她爸爸此刻拿出来之后弟弟马上不哭了，连她都有些动摇了是不是和她妈妈去县城了，一刹那的功夫，从没去过县城的诱惑还是占了上风。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果子呢？

她不敢再用手去摸那小串儿葡萄了。

她开始有点儿担心，害怕自己稍一动摇就会忍不住要吃这串儿葡萄，她一遍一遍地咽着口水，口腔里葡萄弥漫的那种奇异的香甜牢牢地陪着她。

等我长大能挣钱了，我一定要买好多好多的玫瑰香葡葡……

她妈妈和那蓝褂子的女人真能唠，一直在唠，也听到了她妈妈在感谢人家。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屋外的雨依然在下……

主人家的小女孩儿醒了，在哭。

哦！在外屋地门边看雨下得冒泡儿:的她听出来了，那个穿蓝布褂子的女人是刚才睡觉的小女孩儿的奶奶，小女孩要出去玩水奶奶不让，那小女孩儿就咧开嘴地哭。“你再嚎我就不要你了”，“等天好了，我就把你送回你妈那儿去，你妈又生了小弟弟，看她能咋待见你？”净是这样危胁的话，也不管那孩子是不是能听得懂，但是就这凌厉的语气还是吓不住这小丫头，依然扯开嗓子在哭……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衣服的兜儿。

突然，她有办法了。

她觉得一定比那孩子的奶奶的办法更有用。

她从兜里掏出来了，真的掏出来了，那小串儿她从马路边匆忙中拣到的，带着她的体温，带着她那么多次压抑着要吃掉的冲动，带着她还有那么多安排的心思的葡葡。

小女孩突然见到她，愣了，不哭了。

小女孩见到那小串儿紫葡萄，睁大了眼睛。

她用左手小心托着那小串儿紫葡萄，右手揪下一粒儿，在上衣上蹭了一下，有些破皮儿，有一点点的汁液渗出来，玫瑰香那特有的香味一下子在土屋里弥漫开来，她把那一粒她刚从衣服上蹭过的破了皮儿露岀绿色的果肉的萄萄递到小女孩嘴边喂她，小女孩儿笑了……

她，第一次看见那紫葡萄里面竞然是绿色的果肉。

这时间可真不禁过，一晃，五十年过去了。

那个拣着葡萄的小女孩儿是当年的我，而我温和善良的妈妈当年是那样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