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是一千遍一万遍地重复

活着，就是一千遍一万遍地重复

陈苏锦

“你看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净是在家里刷锅、洗碗、喂猪喂鸡，干这些重复的活了。”说这话的人是一个现在已经八十四岁的老太太，她现在依然能刷锅、洗碗，只是不再用拎着那么沉的猪食桶去猪圈喂猪了，因为，除了她拎不动那么沉的桶，还有就是家里不养猪了，对她而言，靠喂两头猪挣家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每个月有农垦职工两千多元的退休收入，还有儿女们定期不定期孝敬来的钱，有全市统一的医保。

她，依然不闲着，把屋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餐桌和柜子都擦得一尘不染，她说要不你利手利脚干啥去呀，呆不住呀！这一辈子，我品了，活着，就是一千遍一万遍地做着这些重复的活儿。干不了别的。

我告别那老人家的时候我还没想那么多，坐在车上的时候，我豁然开朗的一件事，就是这老太太的话里本身听不出什么悲欢喜乐，平平常常的家常唠嗑，细品，有那么一丝丝、一缕缕的哲学思想呢！在这个大千世里，只要活着，是不是周而复始，都在“重复”的词汇里穿行？

我看过小时候农场乡下的村庄里，大人们从春天里的育苗、插秧、扶苗，夏天里的挠秧、除草，秋天里的收割、背稻子，冬天里的白天夜晚的脱谷、扬场、交公粮。一年一年，水稻从春播到秋收的过程在乡亲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重复中，这重复里有对丰收的渴望与丰收后的欣喜，这重复里同样有发大水之年水稻减产的叹息和伤心……

我看到妈妈每一天无论怎样劳作辛苦，回到家之后继续重复着她与头一天同样的抱草、烧火、做饭、洗衣、刷碗、缝缝补补，重复着她的无数次重复:“你要珍惜读书的日子，时间一去就不复返了，后悔药可没处买去”……

我曾经有机会去参观过飞机制造厂，在那样一个一个车间走过，我看到流水线上的一个师傅，他一辈子都在这个厂子工作，他就在那个车间工作，他就在那个岗位工作，直到退休又回来，他只干了他一个岗位的工作，他，每一天都在重复着他的工作，重复，但，绝不能懈怠，绝不能出错！我说您太敬业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重复做一件事儿。他笑了，重复，有时候咋不烦呢？我一千遍一万遍地重复这一个活儿，它也不允许马虎的。

没有高大上的毫言壮语，沒有因为“重复”而心生埋怨，就像一颗稳稳的螺丝钉，就在那里，无论风雨，重复地接受着时间的考验……

我想起刊登在一九七八年一月的《人民文学》上的徐迟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让大数学家陈景润一下子来到了全国人民面前，那个享誉世界的数学家，年复一年，曰复一曰，废寝忘食，无数次的演算，成麻袋的演算纸，单调地重复着向那个“1十1”的理想躬身前行……

还有那些成了名和那些藉藉无名的运动员，年深月久，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重复地练、练、练……循环，循环，循环……

我们的生活，不管你怎样与众不同，你怎样特立独行，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生活里，你即使不在重复着别人，是不是也在重复着自己？而放在更宽泛的视野里，你，是否理智地思考过，重复，这个词，很有趣，很无趣，但是，它，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存在，天上地下，包罗万象……

自从我和那位年老的大娘闲聊之后，我第一次开始关注“重复”。关注了文字表面的重复之后，我试着往它的內里走，试着往它的深处走，其实，我是越来越懵懂了而非是更清醒了，它涉及到更深刻的哲学意味的思考，我没有那个能力做那样更广泛而细腻而更缜密的思索，但，由此我觉得生命的可贵、时间的宝贵，绝对不再是一句空话了……

风，吹来了，暖暖的，树，绿了，花，开了……

风，吹来了，谷子黄了，稻子熟了……

风，吹来了，冰封大地，白雪皑皑了……

随着第一声啼哭，一个婴儿诞生了，他或她，或许迎来了第一缕晨曦，或许唤醒了第一颗沉睡的星星……

重复，在活着的每一个时空里，而重复，永远不再是简单的重复，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