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首 镜子

结婚之前她常上这家餐厅，主要就为了它的整整一面墙是面大镜子。她喜欢朝着镜子坐下，既不像面壁又可以背着一室闹哄哄的人。婚后就没再来过，因为丈夫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很多她喜欢的事他都没有兴趣。

这天是家中的炉子坏了，他们只好外出吃饭，她便乘机带他来这里。地方还是老样子——她照例选了靠镜子的座位，面朝镜子坐下。丈夫坐在她左侧，对镜子完全漠然，上菜后便专心地吃着——他们原本也已很少交谈了。

喝汤的时候，她不经意地抬起头望进镜里去，忽然被电击一般地震惊了——她看到自己几年前的恋人，正与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在离她不远的座位坐下。当年他们相恋时也常来这里吃饭。几年前分手时的痛，至今她还可以清楚地记得甚至感觉得到，那是像割断身体的一部分似的痛。此刻她觉得浑身发热，像是她身体也感觉到失去的那个部分来到附近了，因而兴奋地期待着。

他也面朝镜子坐着。她做梦似的看着镜中的他——奇怪，他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简直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头发朝另一边分——但她随即想起：这是在镜子里。她窥伺着、等待着……他果然抬头望向镜中，然后，他看见她了，而且记得她，因为他的脸先是紧张起来，然后慢慢柔和，像纸浸到水，慢慢化开。她目不转晴地看他，他从未显得如此温柔，她心中的痛楚和怨仇也渐渐化开了。他从前常说她的眼睛会说话，此时她试着用眼睛问他：你好吗？这些年想念我吗？

他忧伤地凝视她，眼神带着温柔的谴责，好似在说，问这些做什么呢，我们彼此折磨得还不够吗？

她的眼睛渐渐润湿起来，对着镜中的他说，我们还可以从头来过啊……然而他只是悲伤地看着她，缓缓摇头。

她难过得不能忍受了，忽地重重放下汤匙，丈夫这才稍微吃惊地抬起头。她吸了一口气，转过脸——她要看他，看看真正的他本人。

身后桌上果然坐着一男一女，是两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