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安详,此去清净-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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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母亲的三七,这是老家习俗中一个重要的祭奠节点。我没去烧纸。一是病怏怏的身体,无力、无精神;最主要的是我实在不愿意去看那座冰冷的坟墓,虽然里面躺着母亲,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再看到她。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我依偎了她半生,她依偎了我半生。这种相依相偎的亲情永远不会再有!
这些天,我一直在细细打理母亲住过的房间。被褥拆洗了重新做好叠放整齐;床单洗干净重新铺平;一大堆的衣服 好多都没怎么穿过,又都洗了一遍,晾干,放在了衣柜里;曾经看过的电视、用过的台灯、使过的物件一一擦拭干净放回原位。总觉得有这些东西在,母亲还在。
95岁的年纪可算是高寿了!好多人都这么劝我。是,母亲算是高寿了,可是有母亲在,我就还是个孩子,母亲没了,我就成了大人、成了老人;有母亲在,我的家才是真正的家,母亲没了,我只剩归途。
母亲的一生很平淡,就是个家庭主妇,也不认识几个字。可是我一直认为,母亲是个传奇的女人,她的传奇在于她积极的生活态度,吃苦耐劳的精神,自立自强的骨性,慈祥安静平和的心态。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母亲、哥哥、我本可以留在北京的,虽然当时京城的生活也很苦,但是母亲凭着一把缝纫的好手艺,完全能够养活我和哥哥。但是固执的父亲认为回老家能生活的更好,起码能吃饱。争执不过,母亲就背着我,拉着哥哥,迈着一双小脚,背井离乡,跟父亲回到了穷乡僻壤的的老家。父亲在老家给我们娘仨盖了一大间南房就回北京了。从此,母亲就开始了她不堪回首的抬头望天、低头劳作、带孩子、做家务、吃不饱、穿不暖的苦行僧般的生活。一年和父亲见一两次面,十几年没出过村、没回过家,不认识几个字,也走不了几步路,人生地不熟。无法想象,那段岁月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时候母亲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给我们讲她的家和她小时候的故事。一讲故事她就半眯着眼,手抚着头发,慢条斯理,神情完全沉醉在故事里。
姥姥家原先是个大家主,有几十亩地,有车马,有雇工,有高高的门楼,有里外跨院,有私塾先生。姥姥姥爷勤劳本分,善待下人,精打细算,日子过得殷实红火。母亲有四个姐姐,两个弟弟。先生只给两个弟弟上课,女孩们只能在屋里做女红。母亲小时候长相甜美,心灵手巧,老实听话。梳着长长的辫子,裹着小小的脚。喜欢脂粉、桂花油、指甲油之类的小玩意。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闺房里绣花、纳鞋底,裁剪缝制一家人的衣服,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
这些都是我从母亲的故事中总结出来的。她的故事很多、很细、很杂,睹物思人,见事说事,说不定什么事触动了她的神经,她的故事就开始了。这些故事我从小听到大,从大听到老。这些故事她反反复复念叨了一辈子。小时候,我听着听着就烦了,她一讲,我就堵耳朵,就想跑。长大了,我慢慢理解了:母亲这是想家想的。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自从来到父亲的家后,一共回过两次自己的家。第一次是我上初中那年,第二次是我上大学以后。每次回去都很艰难。母亲一双小脚,走长路很费劲。娘家婆婆家虽然相距几百里路,但是要倒好几次车,再拿点东西,肩扛手提的,真是费劲!还有,回去就要花钱。父亲每年给母亲几十块零花钱,都被母亲细细的保存着,不到万不得已,舍不得花;还有,我和哥哥还在上学,她走了,谁来照顾我俩呢?再有,母亲姐弟七个,母亲排老五。母亲结婚前,姥姥姥爷已经离世,四个姨、一个舅也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相继离世,再回家,奔谁呢?只有老舅和四姨家表姐来看过母亲几次,那是母亲最高兴、最幸福的记忆。因此,母亲就像一叶浮萍,在外漂泊了一辈子。想家的时候就给我俩讲故事,就拿着家人很早前的来信找人念,然后半天不说话。家,对母亲来说是深深根植在脑子里的记忆,是永远也回不去的远方!
母亲身材瘦小,站在人群里根本不起眼。但是她无论何时何处都是平静的脸色,坚毅的目光,挺拔的脊背,自信的神情。能让人感觉到她身上无穷的能量,不屈不卑的坚强,温文尔雅的教养。
生产队出工的时候,她和男人们一样的春种秋收。抡着铁锹去掘地,挥着镰刀去收割,肩拉绳索去播种。场院里的活,晾晒收打,没一样不会的。
小时候我们娘仨住在一间房里,什么粮食、柴火、农具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堆放在里面。但是这间房子被母亲收拾的井井有条,东西都码放的方方整整,小屋简陋却充满温馨。
母亲爱干净。我们穿的衣服、鞋子、盖的被子,无论多破旧,补多少个补丁,都被母亲洗的干干净净,收拾的平平整整。母亲的头发永远都是利利索索,一丝不乱的。我的小辫子每天被母亲编的整整齐齐。无论多忙,我从来都没见过蓬头垢面的她。
那时候我家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台老式缝纫机。就是这台缝纫机,做我们一个村的衣服。我们没来之前不知村里人怎么做衣服,只知道我们来之后,一个村的人都去我家做衣服。母亲白天出工在生产队干活,晚上就半夜半夜的做衣服。有时鸡都叫了,母亲还没睡。尤其是快过年的时候,炕上堆满了要做的衣服。母亲不仅要把这些衣服做完,还要叠放的平平整整,人家来拿,都是双手托着递到人家手里。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是真艰难。吃,吃不饱;穿,穿不上。冬天的夜晚,我们娘仨个紧紧挤在一起,被子蒙在脑袋上,靠嘴里呼出热气取暖。过大秋麦秋,生产队分点粮食、柴火。人家有壮劳力的,三下五除二就弄回家了,我们家则是要母亲一点一点往家背。记得有一次分点玉米秸,那玉米秸青绿青绿的还带着泥土,死沉死沉。母亲一次背一小捆,一直背到半夜。我怕屋里黑,不敢在屋里睡觉,就钻到外面的柴火垛里睡着了。
七十年代末,家里条件好了一点,就把原来南房拆了,倾其所有,盖了三间北方,拉上了电灯,算是改善了住房条件。时间不长,由于线路问题,差点出了大事!有一天中午做饭的时候,母亲发现电线拉盒处呲呲冒了几下火星,一会儿就没事了,母亲就警惕起来,下午就没去出工干活。到下午,拉盒处突然冒起了烟,随即,沿着房梁的电线起火了,劈劈剥剥,火势很快。烧脱落的电线皮掉在炕上,炕被也立刻被引着了,一场大火眼看就起了!当时村里人都下地干活了,孩子们都去上学了,一个人都看不见,找人救火根本来不及!如果这场火起来,烧掉的不仅是我家,左邻右舍都是串联线路,后果不堪设想!这时的母亲没有被吓傻,也没有大哭大叫,头脑异常冷静,她知道只有先掐断电线,才能救火。她用力抱起墙边一根直径几十公分的檩条,朝着电线的夹板处,使劲杵撞。也许是神助她,几下就把电线杵断了,电线断了,房梁上的火也就灭了。然后,她又快速的把烧着的炕被扔到院子里,用水扑灭。杵断的电线耷拉在地上,有可能伤人,母亲又用木棍把线挑到墙头上。这时得到信儿的乡亲们都从地里跑了回来,电工也来了。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这样控制住了火情,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对母亲说:大嫂子,你就是咱们村这个!!
在困苦的日子里和困难面前,母亲表现出来的永远是她的冷静、平和、自信、善良。我从来没听她抱怨过,也从来没见过她的眼泪,她瘦弱的身躯里,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有一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骨性!有一种海纳百川的心胸!
也许是母亲从小所受的教育和所处的环境使然。没有文化的母亲很有见识,很会讲道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上高中。当时村里办了几个副业,效益还不错,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们都弃学去副业里上班了,每月挣不少钱呢。有人劝母亲:别让闺女上学了,你家挺困难的,也没个壮劳力,去挣点钱多好。母亲说:那不是个长法,她愿意上就上吧,万一能考上学,那不就是条出路吗。母亲是从心眼里不愿意我再走她的老路。
在村里居住的那些年,母亲结交了很多朋友,有年长的,有年轻的,有同龄的,他们都视母亲为知己,有事都愿意跟她叨叨。我一回村,人见人打听:老人家还好啊!母亲去逝后,好多人扼腕叹息:尊贵的老人呐!
我参加工作后,父母岁数都大了,我不愿意他们在家再劳作,1992年底就把他们接到了县城。可是父母闲不住,父亲时常回老家,去种那一亩多地;母亲则承担起帮我带孩子、做家务的活。我们下班后,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母亲88岁的时候还能给我熬粥、烙饼呢,只是有时候做完饭就忘记关火了,好几次,我下班回家,煤气还突突的着着呢。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让母亲做饭了,我意识到:母亲,老了!
母亲非常自立、要强、尊贵,她自己的事从不让我插手,内衣、内裤、袜子、小手绢甚至自己盖的被子都是自己洗;家里来了客人,从来不乱打听,关上屋门去看电视。母亲因为小脚的缘故,走路不方便,很少出门,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电视。她看的节目也很有意思,晚上七点,准时看中央一套的新闻联播,新闻联播后就转到五频道的体育节目。各种赛事她都爱看,能分辨出几个国家的国旗,能看出输赢,特别是奥运会,几点的赛事都知道,有时半夜起来看。最喜欢的是排球,无论是重播还是直播,翻来覆去看。还喜欢丁俊晖,知道丁俊晖只比我儿子大一岁……。近两年,母亲有点痴呆了,耳朵也听不见了,但是她的电视依然开着,节目永远停留在五频道。

不看电视的时候,自己没事找事做。她会把礼品盒上的图案剪下来贴在墙上;把废弃的彩纸剪成花贴在窗户上;把凋谢的花瓣捣成泥涂在指甲上;把不合体的衣服裁剪缝制好穿在身上;把破旧的衣服改成椅子垫或者给我缝制成小马甲;有时洗完脸对着镜子抹儿童霜、把满头的白发沾着水用梳子梳的顺顺的亮亮的,一丝不乱……。小时候曾经做过的事情又回到了她老年的生活中。都说老年人的生活是单调、寂寞、孤独的,可母亲从这单调、寂寞、孤独的生活中寻找着无限的乐趣。
母亲走了。走得很安详,很快,很有尊严,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去了天堂。她留给我的除了眼泪就是长长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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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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