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的童年记忆（二）

——我其实也早该死了

老保管德财叔去世了，脑梗，享年68岁。

说实话，在现在这个年代，实在是有点早，68岁，还可以算壮年呢。

送葬那天，村里人基本上都去了，除了德胜叔的几个孩子。

德胜叔是德财叔的前一任保管，很死板的一个老人。守着生产队仓库十几年，六个孩子饿死了两个，剩下四个，面黄肌瘦的一副病秧秧的样子。

那一年闹饥荒，村里人把能吃的都找来吃了，野果、野菜、树根、树皮、甚至观音土……。最终，还是有很多人没能熬过去。

村里的泼皮们就惦记上了生产队的仓库，屡屡有人大晚上去撬仓门，都被德胜叔惊走了。

然而某一天，德胜叔也死了。

德胜叔是死在生产队仓库里的，被发现的时候，他躺在谷堆上，一手抓着一把谷子，一手捏着农药瓶。

都说德胜叔是想偷粮食怕被人发现才喝农药自杀的，可奇怪的是，他脖子上有两块明显的青紫淤痕。

知道了德胜叔的死讯，德胜婶头在墙上撞得梆梆响，号啕大哭。

“天杀的呀，早让你不要管他们，你非要管……”

“天杀的呀，怎么就这么狠心呀，这是个人呀，不是鸡鸭呀……”

德胜婶是如何也不相信德胜叔会自杀的，一个善良而又耿直的汉子，怎么会去偷生产队的粮食？要偷，之前又怎么会眼睁挣的让两个孩子饿死？

到大队哭闹了一番后，终于还是报了公安。公安来了后，到仓库里匆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太多的发现，最终还是定性了德胜叔的自杀。德胜婶无奈，没了顶梁柱的家，也实在经不起折腾，只好领了生产队抚恤的几斤粮食，回家匆匆埋了死人，安心过日子了……。

德胜叔的死，在饥荒面前，就如一粒灰尘掉落水面，激不起一丝波纹。村里人议论几天后，便都千方百计的去寻找裹腹之物去了，这种时候，又有谁，顾得上去惋惜一个死人呢？何况，这些年死去的这么多人，哪个不可惜？

德胜叔死后的第三天，德财叔就接任了生产队保管。

德财叔性情狠辣，说一不二，而且还有德禄叔、德保叔等一帮狠朋友。就任保管一职后，再没听说过有人敢去撬仓门了……。

德财叔葬礼过后几天，德禄叔家一帮小辈聚会，德禄叔也正中坐着。小辈们恭恭敬敬的给禄叔敬酒，好酒的禄叔自然是来者不拒，不多时，便有些喝懵了。忽然不知谁又提起了德财叔，德禄叔小儿子说：“财叔这些年，可惜了呢！”

“新房刚建好，家就败了。”

“是啊，这一家，十年死了三个，不会是新房的风水问题吧？”旁人应和。

“还有呢，儿媳偷人，刚离的婚”

……

德禄叔听着小辈们的话，怔怔的坐着，半天不吭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是忽红、忽青、忽白，深陷进去的眼窝，竟然有一丝反光。

半晌，德禄叔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起身，蹒跚着上楼去了，边走边喃喃自语。

“屁个可惜，死得好呢……”

“我，其实也早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