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之北（长篇小说连载八）

晚饭前，就在下队去的干部大部分返乡之时，邢乡长正在乡政府所在地的云岘村下队。云岘村的村长李平特意在包工头马二家为乡长大人安排了晚餐。在去吃饭时，邢乡长要李平去乡上把冯书记请来，李平惊讶地问：“冯书记不是在省委党校学习吗？再说余师傅不是也不在吗，他怎么回来的？”。邢乡长有些生硬地说：“他学习结束了，坐下午的招手停来”。语气中似乎有隐隐的不悦。李平不敢再多言，赶紧亲自去乡上请冯书记。

冯书记是一位在基层工作了近三十年的老干部、老党员，虽说年龄也不是很大，但由于长期工作、生活在农村的缘故，显得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他参加的这次学习班是全省举办的乡镇党委书记理论研讨班，本来学习结束时，党校的老师还组织学员们去崆峒山、九寨沟等地方考察取经，大约还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但他惦记着这次在农村的第二轮土地承包工作，虽然在电话里邢乡长一再表示说这项工作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让他尽管放心地在省城多玩几天，但他还是很不放心，就急着赶回来了。当李平急匆匆地走进冯书记的办公室时，他正光着身子擦澡。长期生活在农村的人，很少有进别人屋门时敲门的习惯，对于李平，尽管是多年的村干部了，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这一习惯也仍然没有改变。冯书记被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冯书记，对不起！”李平也十分地不好意思，他搓着双手连连对冯书记道歉。

看到李平那又窘又急的样子，冯书记笑着说：“李村长，没关系的，我只是怕把你吓着……”。见书记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李平的心里才踏实了许多，他等冯书记收拾整齐后告诉去村上吃饭的事。冯书记听后却一叠声地抱怨他：“怎么不早说呢？现在恐怕大师傅早已做好了饭…… ”。

正说着话呢，就听见敲门声响了起来。李平赶紧走过去拉开了门，果然看见郑春兰站在门口。看见李平，郑春兰的脸红了一下，感觉有点意外，但她连忙解释说让冯书记去食堂吃饭，冯书记一边答应着一边无奈地对着李平摊开了手，李平只好悻悻地无功而返。

等李平无精打彩地回到马二家时，这里已经是觥筹交错了。邢乡长见李平一个人回来，知道冯书记不会来了，也就草草地结束了吃饭。他原打算在饭桌上和冯书记商量一下关于林英子的事，现在看来只好去办公室谈了。

邢乡长端着水杯敲开了冯书记的房门。

多年共事的经验告诉冯书记，邢田来办公室找，一定是有大事要和自己说。但看到邢田喝了酒的样子，也就没有想太多。他很随意地给邢田说了一下这次到省里学习的情况，但看到邢田并没有听就只好打住了话头，起身劝说邢田回宿舍休息。可是邢田却一再嚷嚷着说有事要给他汇报，并把他按在了旁边的沙发上。邢田趁着酒意，对冯书记一古脑地说出了想调整林英子当会计的事。

冯书记有点吃惊，他问：“张辰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了？他出啥事了吗？……”

邢乡长的脸因酒精的作用而绯红得有些发紫，他说：“不是的，老伙计。现在不是乡上的各项工作任务都挺紧张的吗？你看林英子一个城里来的丫头片子，下乡去也开展不了什么工作。倒是张辰还有些在农村的工作经验，我们应该早些培养这些有潜力的年轻后备干部，你说是不？……”。

他边说边歪歪斜斜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知是用力太大还是酒喝得多了，差一点摔倒。冯书记赶忙起身扶住了他。邢乡长在冯书记的搀扶下去外面方便了一下，临进门时不自觉地又朝林英子的房间扫了一眼，他看到那边漆黑一片，他不知道林英子在不在房里，心里竟有些隐隐的担心。

冯书记看到邢乡长迷朦的神情，便劝他说：“老邢，我看你是喝多了，咱们还是改天再谈吧！”。

“不，我没喝多少，我就想今晚跟你谈！听说林英子在学校里学的专业就是财务会计，你知道吗？让她来接替张辰不也是物尽其用吗？”。邢乡长又接着前面的话题说开了。

听到这里，冯书记的心里算是有了底。听邢乡长的口气，他的这一决定已经是不可能再更改的了。和邢共事多年，冯书记深知他的脾气，一旦认准的事，他是非干到底不可的。何况不管是张辰还是林英子，他们谁干会计还不都一样吗？既然邢田已经做了这样的计划，自己与其和他纠缠不清，何不顺势做个顺水人情呢？想到此，他笑着对邢乡长说：“老邢呀，你看着办吧，人事安排这块不是一直由你负责嘛？等月底结完账，你就看着交接吧！”。

“不，不用等到月底，明天就交接！”。邢乡长语气坚定地说。

听到邢田不容置疑的决定，冯书记恍然大悟：邢田这是在给自己下通知呀！

夜已经很深了，冯书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本来他以为邢田今晚会和他说一些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乡上的整体工作情况，可除了安排新来的这个小姑娘的工作外，对其他的事邢田竟然只字未提。他总觉得邢田今晚有点怪怪的，很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他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越想越糊涂，越想头脑里越乱，便索性起床披上衣服来到了院子里。

一轮弯弯的月亮静静地挂在广袭的天穹里，皎洁的月光均匀地洒在大地上，流泻在花丛树草间。乡政府大院里异常地寂静、安谧，有徐徐的山风轻轻吹过来，花园里的长青树随意地摆动着，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从远处村落里响起的狗吠，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

对于林英子的情况，冯书记知道的确实不多。冯书记清楚地记得，当那天林英子背着沉甸甸的行李，风尘仆仆地踏上这块传说之中的“不毛之地”时，想必她已经在心底深处无数次地想象过这块土地的贫瘠、落后与荒凉了……但是，他知道：北山满目的黄土地上一片荒芜，苍茫的田野里连鸟雀的身影都看不见的情景还是或多或少地吓着了这位一看就是出生娇贵的林英子……乡政府的大院里有一个开垦了的小花园，花园里几株少的可怜的油松有气无力地随风摆动，似乎对林英子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到花园里有几株酷似辣椒的蔬菜正在努力地向林英子招手，这个小姑娘便好奇地跑了过去：这是什么菜呀？当时冯书记正好路过花园，就讪讪地笑着告诉林英子：这是辣椒。林英子惊讶地说：“怎么可能？辣椒不是绿色就是红色的，怎么会有黄辣椒？……”。冯书记耐心解释：“我们这里的辣椒长不绿，长着长着就变成黄色的了”……“为什么呢？”林英子当时并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冯书记，她还一副打破沙锅要问到底的架势……冯书记只好尴尬地进一步解释：“我们这里不是缺水吗？可能是浇水少的缘故吧！……”

多么生动的北山没水的现实教材呀！许多年后，林英子也许已经忘记了曾经在这片热土上的许多的或美好或伤感的记忆，但是她却一定会永远地记住那几株在风中摆动的“黄辣椒”……

冯书记一只脚踩在花园墙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慢腾腾地点燃，然后猛地吸了几口。可能是由于吸得太急了的缘故，他被呛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时，他无意中发现住在车库隔壁的林英子的房间里有亮光闪了一下，随之又熄灭了……他心里对这个刚来的女娃娃充满了好奇，他甚至觉得是这个新来的小姑娘的背景很不一般，不然，邢田何以如此器重她？他颇觉烦乱地扔掉了那支只吸了几口的烟，情绪烦躁地又走进了屋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