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前夕的余热

林明先绝望地倒在床上，双眼紧紧地闭着，如那正于防御状态的城门般，不给那屈强的光线留一点机会，如那铜墙铁壁般坚固，将那无趣的光线死死地挡在门外。他无奈地躺在那儿，双手软弱无力地摊开在床上，脑中的电波相互缠绕成一个无序的毛线球，仿佛永远都无法解开，只能任其愈缠愈乱，愈缠愈紧，终乱为一团混沌……

一个正处于极度惆怅之人在那简陋的房间中倒着，仿佛一具死尸，一动不动的。任由那时间从身边“嗖嗖”地流去，只能无奈地望着，方想前去阻止，却又被甚么神奇的力量给牵回来，反倒被紧紧地按在地上，却又更难去将那时间之流给阻断了，眼睁睁地看着，简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不去理会林明秀在门外发出的种种噪音，更无从去阻止那噪音的发出，仿佛他已不是这一家的一个主人了，只是那么一个颠沛流离的无助醉汉，在寥无人迹的街上流离着，他仿佛早已想到了到城市里的悲催生活，却又无从去接受它，只想把那骇人的核辐射物深深地埋藏在心的深处尽力地去掩势它，不让它从那厚厚的土之下缓缓爬出，方落出那么一丝丝苗头，便再寻些土将其再次覆盖着，绝不让它贪婪地去享受那难得的阳光与空气，只是一埋再埋，永无休止地重复这个无趣的动作，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床上躺着，并且还在无声无息地低声抽噎，虽无泪，却又有泪，虽无声，却又有声……他如那因闹脾气而哭闹的小孩般，在那神奇的力量之无尽的捶打之下，意识逐渐朦胧起来，那眼前的一片黑暗也竟变得模糊起来，并且逐渐在那早已闭上的眼晴中缓缓消失，那噪音也变得扭曲，被狠狠地折成一段又一段，那神奇的力量又把那极为微不足道的一段又一段的破碎音频给悄悄窃去，却还在一旁沾沾自喜，望着明先的脑中无数的事物不断地寻找着那被窃去的东西，杂乱无章，终被累到爬下，且全军覆没，无一不是士气大衰的战败士兵，各种残姿地倒在那冰凉的月光映照着的地面之上……这座城被攻破了……

他昏沉了过去……

就算是那晚饭之时，也只是潦潦地吃上几口，便先行告退了。又拖着那沉重的步伐一溜烟地奔到楼上去，如那正于自闭之人般沉默寡言，甚至于是说一整天都不道一句话。

他纠结着，却不知如何是好，无尽的烦恼凝结成球，猛烈地向他砸来，明先却又不知终该往何处躲避，只能任其那球死命地往明先的身上砸，也无从去反击，只能被那球击倒，终被埋藏在充斥着烦恼的球之下，化作一粒无人理会的尘埃，终消失在这凡尘间。

那血红的夕阳努力地散发出最后一丝光线，在今天最后一次殴打着明先，任他在夜里因那皎皎明月而寂寞、忧愁……被明月送来的月光所冷到，逐渐着凉。

现在无论是酷热的白天，还是凄冷的夜晚，他都在遭受着酷刑，严拷毒打，日月交替地打……

明先的父母，在他同意过后的第二天便一同到那个破旧的学校去帮明先缀学了……漫长，而难熬……

明先对于这去城里上技校这事早已是插翅难逃了，他无奈地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他竟自己也不敢相信地骗自己说城里有多好，去上技校的好处……

他将自己从那烦恼中挖出，被逼无奈地骗着自己，把自己不负责任地丢入那虚假的、压根儿就不可能与现实世界有半毛钱关系的世界中……

再过不到五天，明先便要与他的大舅去城里边儿上技校了……

在即将出发的前两天，明先的大舅便来到了明先的家中，与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他要带的东西，又津津有味地讲着城里有多么得好。可明先却仍是心不在焉，对那花言妙语丝毫不感兴趣，方听完，便一溜烟地随父母到橘林里干活去了……

他似乎想着些什么，却又并无此意，只是让脑子中一片空白，无以思考任何问题，让它空着、闲着，也不愿意去思考任何问题，毕竟到了技校，这些又有甚么用处呢？

他在休息之时，静静地坐在河边朽烂的一根枯木之上，无意地望着那悠闲的流凫水鸭，任它们在水中点起众的圈形水纹，凝望着它们，眼睛都看直了，看着那面染上了淡绿的镜子中所映照出的景象，在那一刹那间破碎，又缓缓地重新结合在一起，如此循环往复，竟让平日里对此毫无兴趣的明先关注了许久，他凝望着，看得出了神，那景象如同被拍下来了般，深深地刻在某个神秘的地方，时常在明先的脑中放映着，却又不知道它终是从哪儿来，只能任它不时泄露出来，也无法去控制它的出现与离开，如那隐居深山老林之人时而出现在众人眼中，却又时时从众人眼中消失，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般……

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当他的父母“暮作而归”之时，他轻声地骗他们：“你们先走罢，我先吃个橘子再走。”

说罢，明先便自己一个人倾躺在那粗壮的树干上，望了望正于橘叶间的血红的残阳，又静静地闭上了已是缓缓红肿的眼睛，倾听着那橘林间的蝉鸣声、那在微风抚摸下的树叶推推攘攘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两者羼在一起，缠缠绵绵，拥在一起，难舍难分，明先享受着、珍惜着这珍贵的“交响曲”，恨不得直接将自己也硬塞入其中，好让那经受了种种磨难的心灵有所慰籍，不再是那样子的孤单，有所依靠。他热爱着这个即将离开的地方、这个世世代代在其上耕作的地方、这个让无数祖先挥洒汗水的地方、这个让明先一家得以维生的地方……

明先一人在残阳的映照下扛着那轻盈的锄头缓缓地走着，卖力地将那即将盈眶而出的泪水给塞回去，也不让除他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把它藏好，用那厚布盖着，将它放着、放着……

那夕阳缓缓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