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让让，让让！这么大个男人跟个柱子似的站路中间干啥，摆pose呢？”

闻声消瘦青年连忙靠着窗站在一边，连连道歉。

目送着中年女人手牵着孩子走过过道，青年又将目光看向窗外，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辆火车上所有人都对终点抱有期待，唯独他有些踌躇不愿面对。

踏上这趟列车，就又要面对那糟糕的过去，糟糕的人们了。

那段糟糕的过去，总以为能够被岁月填满，以为可以忘却，开始新的生活。

但作为人，永远无法斩断的一种羁绊，就是亲情。一脉相承的血液，在相遇的时候，总能一眼就认出对方，即使多年未见，即使从未见证过他从幼年到少年。

当父亲出现在小北眼前时，他的眼中一阵飘忽。

父亲这个角色，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了很多年。

即使母亲刻意回避，但小北从小也聪慧。从母亲匆忙要带他去外婆家生活开始，他就知道

父亲可能锒铛入狱了。

可是小北从来不觉得父亲是个坏人。

这个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的男人，却像一个绿林好汉一样豪爽，讲义气。

小北很崇拜父亲。即使父亲因为过错锒铛入狱，他依然打心底认为父亲不是坏人。

他怎么会认为，眼前这个有点发福但依然壮硕，头发已经裹上点点白丝，面容苍老的男人会是坏人呢。

只是小时候小北被他抱起来骑在脖子上，只是抬头看他的时候明明那么高大伟岸，一晃岁月十年，再度相见时，却是比小北还要矮小了。

忽然眼睛有些发酸，小北转过头揉了揉眼睛，片刻后转过头，轻声叫了一声：“爸。”

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兴高采烈的接过小北手上的行李箱，搂着小北的肩膀，像小北小时候看着父亲搂着的兄弟一样。

岁月斑驳的伤痕，在不知不觉间，就将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沉默坚强的少年。

2

离别十年，再次回到这个灰败破烂的家。轻轻推开二楼的卧室门，迎面扑来的是满房间的灰尘。

房间里的摆设一如十年前刚刚离开时那样，只是黑白的电视机和一旁的DVD上都铺满了时间的沉淀。

这次回来，是因为爷爷去世了。

老实说，罗小北对爷爷的印象其实十分的模糊，从母亲口中得到的爷爷和他印象中的那个人并不重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爷爷是个英雄。

母亲曾经提到过，爷爷原来参加过抗美援朝，后来回来后因为懒，组织正在考虑给他安排什么样的工作，让他住在招待所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但爷爷懒得等，倔驴一样怎么都说不听，直直的就回了家，要不然现在的生活会好过的多。

本来家里不是那个样子的，以前是在前面那个队上的，但组织上需要有人带头搬迁到这一块，你爷爷就毫不犹豫的带了头，现在七队那边都翻新了，再看看咱自己家，你说你爷爷是不是蠢倔蠢倔。

母亲愤愤不平。

也许在母亲看来爷爷就是很倔，很愚蠢，明明有机会过更好的生活，偏偏犯了傻劲，和自己过不去。

但小北却很崇拜爷爷，这个到了晚年耳朵有点背的小老头，曾经扛过枪打过仗，跨过鸭绿江为了国家而战，光是想起来就觉得热血沸腾，作为爷爷的孙子，说起那段岁月，也发自内心的感到自豪。

但自豪归自豪，要说除了这点，小北好像找不出太多和爷爷有关的记忆了。

只记得小老头很爱笑，爱抽烟喝酒，老是喜欢往外跑，一大把年纪身子骨倒也挺硬朗。虽然还有其他两个孙子但也还算疼他，问他要点零花钱也会抠搜的给出几大包烟钱。

除了这些以外，似乎找不到和爷爷有关的记忆了。

独自失神间，父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北北，北北！快下来，你姑和你大伯来了。

小北皱了皱眉。

对于大伯小北其实没什么意见，大伯人还不错，对自己也颇为照顾，心里总是挂念着这个流落在外的侄子。

他只是非常厌恶这个姑姑。

罗小北永远不会忘记，六岁那年，就是这个姑姑逼得母亲差点喝农药自杀，差点让他家破人亡。

小北走下楼，一人迎了上来，满脸带笑的说

哟，这是我家小北啊，都长这么大了。姑姑一下子都还没认出来呢。等明天到姑姑家里来，姑给你做一顿丰盛大餐！

小北客套的笑着，笑容里带着浓浓的疏离，点头应和着。

大伯看着小北，小北也看着他。

许久大伯轻轻的叹了口气，轻轻的说

小北，长大了。

小北眼睛突然一酸，差一点眼泪就要落下来，他赶忙打了个哈哈，越过众人出了家门。

门前的泥泞小道翻了新，总算有点像样了。

经过那座比小北年龄大几轮的石桥，寻到一片旷野。

小北把身体放空，直直的倒下。眼角余光看到父亲在和大伯姑姑比划，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人们总是在意失去了什么耿耿于怀，却从未想过得到的是否本应该属于自己。

那些被惊起的飞鸟，那一片日暮西山时的晚霞，一片空旷的田野，都慢慢在世界里消失了。

这个世界会好吗？

小北不知道，但时间，总会告诉他答案。

文/沈从文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