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生活

清晨在鸟鸣中醒来。不是被鸟鸣吵醒，是自然醒后听到的是清脆的鸟儿啁啾，而不是汽车喇叭声、电钻切割声、喧闹争吵声。

只要是自然醒，无论是三更还是四更，不要在乎睡了多久、睡得够不够、会不会是失眠的症状，不要想这些。醒来后只要静静地聆听：夏夜的蛙鸣、秋夜的蟋蜶、冬夜的寒鸦、春夜的远雷，那是怎样美妙的天籁之音啊！

最难忘的一次寒冬夜半醒来，窗外一片寂静，寂静的异样，只是偶有树枝折断的声音，我知道下大雪了。披衣下床，推一看：欧耶！好大的雪啊，纷纷扬扬，漫天飞舞，茅舍外雪压寒枝，悄然自坠。梦已醒，夜未央，干脆起来，生一盆炉火，沏一杯俨茶，听无声之音，看风回雪舞。

月落星沉，天色将明。梳洗毕，煮些燕麦小米，搭以牛奶鸡蛋，不求美味，养生果腹即可。邻人见之曰：“如此粗鄙之食，何以下咽？岂无鸡鸭鱼肉生猛海鲜乎？”吾笑而不语。邻人垂怜，摇首而去。人皆不堪其苦，吾乐而忘忧。无兵戈之乱、无争讼之忧、无牢狱之灾，体暖腹饱，夫复何求？

天色即明，旸谷熹微，朝暾煦暖，最宜外出。芒鞋藜杖，爱犬跃随。卉木镺曼，百草芬芳。若遇奇木怪石，则移做盆景。若遇香艳卉木，则移园栽植，饮甘泉，撷野果，往往满载而归。

若是霜重露浓，则稍晚出。青山朗润，秀色濯清，似水墨丹青，不染纤尘。此时最宜砌石墙、修竹篱、劈柴火、饲鸡鸭。间或徜徉阡陌，釆菊东篱。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

若是风雨潇潇，则观窗外远岫，听屋后松风。因身世坎坷，半生颠沛，客寄异乡、雨困羁旅。如今暮归桑梓，下雨感觉最是温馨幸福，茅舍虽然寒陋，终有遮风避雨之隅。最爱读蒋捷巜虞美人．听雨》，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屋角挂一风铃，清风拂过，细细碎碎，洒下一串音符，清脆悦耳。岁月璀璨如琥珀一般，沉淀了所有的人生悲欣。

误入尘网中，一去三十年。毎有隐退之心，皆因诸务猬集，难卸肩责而作罢。吾友阙一道：君不闻“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之说乎？诚若有归隐之心，何需遁迹山野？当如苏东坡“万人如海一身藏”，不亦逍遥乎？

我说，非也，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但有人之处便有是非，我观照自性本心，尘俗蝇狗之争，世道人心之恶，常扰人心境，常言道，悟心容易息心难，尘缘凡心不断，五蕴熏染，六根不净，如何修行？向者因名扰心，以利累形，长年案牍劳形，百病丛生。那似今日闲居乡野，结庐静修，诗书瀚墨，安闲恬静，闲云野鹤，自在度日。此是前话。

话说自杜门晦迹以来，日子如白驹过隙，不知过了多少斋居蔬食之日，亦不知有汉，何论魏晋？一日，正在菜畦耕作，爱犬来报：有客至。原来是阙一先生来访。阙一，福建建阳人氏，秉性敦厚，小才微善，工书画，敏事而讷言，有魏晋风度。吾性格孤僻，无甚友朋，惟与阙一最是默契。交往全无繁文缛节、礼仪客套，来便来，去便去。

是日，我从菜园荷锄归返，洗濯更衣讫，延请阙一至室内看茶。阙一问：宝眷近来可好？我道：这里风景殊胜，宛如阆苑仙宫，在拙荆的眼里此处堪称穷山恶水，且无以消遣，寂寞难耐凄凉，随犬女省城居住。不在也好，免得耳边聒噪。

阙一见书斋门上一匾额，上书“阙一斋”，乃问：何故以吾名命之？我道：自古以来，盖天下人人皆欲得万事圆满，岂不知盈则亏，满招损，圣人尚不敢取十，以九为止。家父为吾取名财满，已犯天忌。平生除幼时多难外，余皆大抵顺遂。老夫何德何能，久居太平盛世，安享人间清福？每念及此，不胜惶恐。安敢自称财满，有损福报，故必欲阙其一二，心乃稍安。故书斋以兄台之名命之，意即：虽财满，尚缺一，虽然有钱，还差一点。真乃珠联合，浑然绝配也。

阙一闻言大笑，道：吾有一联相赠，于此芝兰之室最是适合。遂从囊内取出两卷轴，展而观之，乃陆放翁诗句“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虚静道人书于戊戌孟秋”吾大喜，道：虚静道人的墨宝我最喜爱，法度严谨、取法乎上、气韵高古，远非当今书坛流俗书风可比。遂谢纳。

阙一道：富商钱员外克日宴请诸同窗好友，可否应邀？我道：余患心恙，自闭孤僻，视尘俗应酬为畏途，已托疾婉拒矣。

阙一道：久居此地过于凄清，偶尔出山嬉戏热闹一番，未尝不可，间或听听有甚新闻否？

我道：彼智可比释迦牟尼、老庄、孔孟、苏格拉底欤？

阙一道：岂能同日而语！

我道：然。平生己厌倦烟柳繁华是非地、灯红酒绿名利场。团团伙伙，絮絮叨叨，无非取财晋仕之道，不过是一些网络旧闻，俨然苏秦张仪纵论天下大势，间论戏子优伶风流野史、街坊潘氏偷汉隔壁老王摘花等事，并无多少有效信息、受益之教。未若在此阅奇文读经典，与古人神交，倒也清静。再者，既不愿在众人面前卖弄风雅，亦不愿听他人装逼吹牛，由是吾觉无趣，他人亦觉我无趣，既然两相无趣，不如敬而远之。

阙一然吾说。遂自去翻书临贴，并无一语交谈。少顷便去。

又一日，胞兄寻至，劈头便骂：不肖竖子，何敢乃尔！汝好歹也是寒窗及弟，本冀望你搏些功名，光宗耀祖，何期料汝悲守穷庐，与山野鄙夫做粗何异？实让祖宗蒙羞……

吾急欲辩解，猛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所谓的理想生活只在梦中罢了。

“起床啦，你今天还得去单位点卯”老婆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