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阁】给爱女：宁和致远

原创 王石盼 晚上八点 前天

给爱女：宁和致远

2019年仲春的一天，我在楼上写论文，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阵哨声，微弱的，低沉的，显得有气无力。我的眼里突然全是泪水，双手再也打不出一个字，对着电脑抽噎了很久。

那只买来后从来没有被吹响过的哨子，第一次发出了声音。有希望，应该是有希望的。我的孩子应该是会开口说话的。

一两个月后，她两周岁，终于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说出三个字、四个字、小短句。当她发现能用声音表达自己后，明显地开朗了许多，笑起来时一浅一淡的两个酒窝，似乎盛满了世间所有的快乐。

那篇论文只得了三等奖，但生活却给了我特等奖——我终于能像普通的母亲一样去期待一个普通的孩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

在此之前的700多个日日夜夜，时刻萦绕在心头的忧虑就是：女儿以后该怎么办？

我没有那么充分的自信她一定会好起来，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说话和思考；我也不敢随意听从某个医生的意见把她定性为特殊的孩子，接受特殊的治疗。

那时候，我是渴望向别人倾诉的，渴望痛哭，渴望拥抱；后来，我感同身受了祥林嫂诉说阿毛的故事时人们的男默女泪；于是，我低下头自己所有的痛苦都埋在了阅读和书写中；有一天，我读到了契诃夫的《姚纳》，那个没人听没人理最后找了匹小马倾诉的马车夫，再一次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2020年十月的午后，我向坐在对面的长辈忆起我和女儿的过往。我已经能够保持平静，甚至带着笑意，絮絮地说那时我们的痛苦与幸福。可是坐在我对面的长辈哭了。回想起她为我和女儿流下的眼泪，此时此刻的我泪眼模糊。漫长的时间里，我都是希望有人能够听我说说话，有人能够尝试去懂一位宫内缺氧出生先天不足的孩子母亲在面对不确定的未来时的失望与希望。那位女性长辈的这份理解，这份懂得，是我值得珍藏一辈子的幸运。

孩子从保温箱抱回家后，我就从来没有离开她超过24小时。从她出生第一天起，我就每天为她写日记，至今已四年多。可我依然感觉她是在我没有觉察的时候突然长大，突然懂事的。

别人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状态越来越好，她却好像看穿了我的低落和走投无路。

“妈，你是不是一个很棒的人？”

我那颗本就无精打采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妈妈不棒啊……”

“妈妈很棒的！我的妈妈很棒的！”

没有多少人在意我静悄悄地堵死了自己一条一条的路。可即使这样，我也还是她心中很棒的妈妈。

我们一起在长潭江边跑步。跑跑停停地，她能坚持1千米多。“你看，我跑得多快，你快来追我啊！”回来的路上，她让我抱她。我以为是撒娇，没有同意。后来，我发现她走路时有些异样，才发现因为没穿袜子，鞋子磨破了她的脚后跟，挺严重，她始终没有叫一声痛，也没有哭。我背起她，问她跑步开心吗？“开心啊，下次我要换双鞋子再来跑。”多年的求医生活，她比别的孩子更坚忍，更乐观。

她和我一起一遍遍地整理箱子里的东西。那是给安安姐姐的礼物。她一样样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又一样样端端正正地摆回去。她不会像别人那样带着某种质疑问我想不想安安。她知道妈妈的心中一直有两个女儿，而我也知道她的心中始终有个姐姐。她幻想着幼儿园里姐姐坐在她身边，幻想着和姐姐一起玩玩具。她粗手粗脚地替我擦眼泪，亲亲我的脸颊：“等我长大了，我就把这些礼物拿给安安姐姐。”

幼儿园报名的前一天，她问我是不是明天要跟老师说：“老师你好！”我抚着她出生后就没舍得剪过的长发，又捏了捏她细瘦的胳膊，跟她说：

“妈妈觉得你长大了，是个很懂礼貌的好孩子。”

“那你是不是很开心啊？我以前一点也不听话，现在变成一个听话的大宝宝了。”

她看着我，像很小的时候一样，眼睛像有星星般明亮。我比了比大拇指，她也比出大拇指。两颗大拇指印在了一起。

那天晚上，一想到要牵着她的手去幼儿园，我兴奋得迟迟睡不着。

打开她为自己选的恐龙书包（是的，她是一个喜欢恐龙的女生），拿出送给她的笔记本。先在草稿纸上反复修改字句，然后用最端正的字体誊抄到笔记本上，致我即将上幼儿园的女儿：

宁和：

第一次在B超单上看到肚子里的你，妈妈发现你好像有一头海藻般的长发——一定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吧，我要好好地宠她，爱她。

转眼间，妈妈要牵着你的手去幼儿园报名了，妈妈激动得睡不着觉。于是把最想对你说的话写下来：

愿你的老师和同学常常能看到你笑起来时的酒窝。

愿你好好吃饭，乖乖午睡。

愿你学做一个诚实、勇敢的人。

愿你学会分享，学会宽容。

愿你学会尊重和爱，学会共情。

愿你学会独立（允许适当撒娇）。

愿从此开始的学习生活，你会获得教养，获得快乐，获得知识。

愿你走出去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更愿你常常走进内心审视自己。

愿你扣好人生的第一颗纽扣。

更愿你扣好人生的每一颗纽扣。

愿今天的你优于昨天的你，明天的你优于今天的你。

愿我的宁儿，爱这个可爱的世界，也被这个世界深深地爱着。

作者：“晚上八点”特约作家

诸暨市第二高级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