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暮色苍茫

原创 杜洪莲 晚上八点 前天

暮色苍茫

薄暮冥冥。夜晚张开它灰色的帷幕，似乎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网罗其中。白天喧闹的“嘶呀嘶呀”的蝉叫声，渐渐地归于沉寂。街巷里传来乡音浓重的“卖甜酒酿！卖甜酒酿！”的叫卖声，提示着过惯市井生活的人们：灯红酒绿、热闹喧嚣的都市夜生活即将开始了。

一对八十多岁的老夫妻坐在客厅略显陈旧的布艺沙发上，相对默默无语。他们没有打开灯，也没有打开电风扇，任苍茫暮色如渐涨的潮水般由远而至，贪婪地吞噬着白昼剩余的光辉，直至淹没了整个屋子。

多年前，他们离开祖祖辈辈世代坚守的故园，像两棵被连根拔起移栽到城市的老树一般，跟着子女来到这个忙碌嘈杂的都市。

起初，他们带着对于对于城市生活的向往，对于家族未来的憧憬，告别故园，不顾一切地投身到这拥挤热闹嘈杂的洪流之中。白天买菜煮饭，接送孙儿辈上学放学，空余时间和临近的老头老太闲聊、打牌、搓麻将，日子倒也充实而闲适。

随着孙子辈长大成人离开，随着牌友麻友的渐渐老去凋零，他们发现自己越来越空闲了。儿女们总是那么忙碌，能陪伴他们的时间不多。两个出生于解放前、做了大半辈子农民的老人，与一切时尚娱乐无缘，现在只好一天到晚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终于看到连整日咿咿呀呀的戏曲频道都看烦了；参加各处的健康养生讲座，最终发现换回来的是一堆既无用也无害的保健品；去附近小公园和老乡聊天，能说得上话的老人也越来越少了……

还好，当初儿子在给他们买房子时想得周全，这套二楼的房子带着七八十个平方的大院子。现在，他们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子里种菜浇水，拔草捉虫。虽说在这人造的贫瘠的土地上种花种菜，比不得在老家坚实肥沃的土地收获丰厚，但多少也可以具体而微地体验一下春播夏长秋收冬藏的农家生活的快乐。

白天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过去了。只是，每当傍晚时分，都市白天的喧嚣嘈杂都已归于沉寂，夜晚令人目眩神迷的灯光还没有亮起。只有在这难得的一刻，他们沉浸于苍茫暮色之中，才似乎又真正体验到了在故园时才能体会到的那种无端令人喜悦又怅惘的静穆。只是，在这单调的静穆之中，似乎又少了点什么东西：是家家户户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是乡村傍晚特有的此起彼伏的咝咝虫鸣？是门外鹅卵石小径上从田地里劳动归来的左邻右舍杂沓的脚步声？是那从从古老的天井里传来的来自后山的永恒的阵阵松涛？是从前门吹进来的混合着烧畲的草木焦味与田野的泥腥气的熏风？

……

他们在寂静中聆听，聆听着过去的时光。

好像听见有人在敲门。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明良瓮声瓮气的叫唤“二爷，我家广播弗响了，麻烦你过来帮我修一修。”或者是老九急切而洪亮的声音“二叔，我家的电灯弗亮了，孩子要做作业的，你快点来看看吧。”或是锡渭喑哑低沉的邀请“二哥，我家女儿女婿今天回门，你酒量好会谈天，今天晚上来帮我陪一下人客。”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是小平奶奶放小鞭炮般一连串的嚷嚷：“梅生新娘子，你做做好事。你晓得我家困难。我这块布你给我好好的划算一下，拼凑着给我家老大做条裤，工钱下次过年一起算。”或是梅莲又高又尖的声音“孃孃，我家秀英要结婚了，理事嬷嬷一定要你这么能干又有福气的人当的，你不要推辞。”或是丽萍妈的问候“雅娟娘，你手好点没？你儿子媳妇回来了？我记得他们喜欢吃鱼的，这点小鱼给你。我儿子早上溪里抓来的，还是活头现脑的。”

……

唉！在古老的村庄，他们两个曾经对于村里人来说是多么有用的人，他们的家又是多么的热闹！然而，现在，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回想今年清明时节，他们回到老家，见到好多老屋都像他们家的一样：残门锈锁久不开，灰砖小径覆干苔，无名枯草侵满院……

暮色苍茫中，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使他回过神来，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对面人家有客人来了。

他失望地关上门，慢慢地踱回到电视机前，默默打开电视，又坐回到沙发上。

“咚咚咚……”这回是熟悉的、有节奏的敲门声清晰地响起，他连忙起来开门。儿子媳妇叫着“爸妈”跨进门来。儿子一边随手“啪”地一下打开灯一边抱怨道：“唉！老爸老妈，你们也太节省了！都跟你们说多少回了，关着灯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苍茫暮色退去，屋子里顿时像白昼一样一片光明。

作者系“晚上八点”特约作家

衢州三中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