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泪

文/慢羊

18岁时，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妈妈送我到车站，抹着泪。那会儿我全然没有在意，当时我满脑子憧憬的都是外面的世界，年少的我急切地想要离开那个偏僻的小镇，想要将眼前的人和事抛在身后；

40岁时，我回乡探亲准备离开时，妈妈又到车站送我，还是掉着眼泪。她牵着我女儿的手迟迟不舍放开，哽咽着说着许多嘱咐的话。那一刻，我再也无法直视妈妈的泪眼。车子发动时，我转过头无声地哭泣，好一阵子才逐渐平复。

年迈的妈妈苍老瘦弱，我再也见不得她的泪水了。

心疼、担忧、愧疚涌上心头时，我再也止不住泪了。

自己为人父母了，才能读懂妈妈的眼泪。

不过，我没有让女儿看到我的泪水，她不会懂的，就像当年18岁的我。

妈妈是个急性子，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年轻时吃了很多苦，操了许多心，所以现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更苍老些。

因为家庭背景的关系，妈妈的受教育程度不高，但印象中她一直十分要强，做什么都不服输。爸爸算是个小知识分子，兴趣广博，唯独对家里的事从不上心。于是，妈妈的担子就格外重了些。

妈妈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很柔弱的样子。但一旦家里遇到什么事，比如爷爷奶奶生病了，或是亲朋中有人需要帮忙了，妈妈总会立刻变得风风火火，井井有条地张罗起各种事务。所以，小时候总觉得妈妈是精明强干的，是可以为全家挡风遮雨的。

总之，只要妈妈在身边，就会觉得安心。

但是，我的性格大约是随了父亲，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的，也不大通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所以从青春期时起，我与妈妈总是有些不合的。她嫌我效率低，觉得我不够精明，而我总觉得她爱“瞎操心”，凡事琢磨得太多。

爸妈偶尔有意见分歧的时候，我也常常是站在爸爸一边，很是让妈妈有些难堪。

年龄稍大些、当我在遥远的城市里成家立业后，我开始“看不惯”老家的一切：房子太破、各种设施太陈旧了，妈妈的嗓门太大了，妈妈做菜的习惯太不符合健康科学理念了，妈妈的衣服太俗气，妈妈搞卫生太不精细了……

我带着“莫名的”优越感，苛刻地审视并挑剔妈妈生活里的一切。

电话里，我总是试图说服她改变习惯，但妈妈从来都是固执的，她总说“你别操心我的事儿”；每次回家，我都希望能帮爸妈改善一下居住环境，比如给添个新电器，或是给他们些钱什么的。

爸妈从来不要我的钱，我无论将钱悄悄藏在哪里，妈妈总能找到，并且又塞还给我。她总说：“钱对我们没用，而你们正是用钱的时候。”

我想给他们换房子，爸妈极力不愿接受。我想接他们出来一起生活，他们更是不乐意。

妈妈总说：“我们像是在这里做了窝的老鸟，不愿意挪动了。”

只要我们回家探亲，妈妈就扎根厨房了，她总是想着方儿要让我们将家乡的特色菜吃个遍。妈妈总说：“乘我现在还做得动，就弄给你们吃，将来你们就吃不着了。”我心疼她太累了，总想帮她干点活，但妈妈却说厨房油烟重，不让我进去。

于是，我抢着帮她洗洗衣服或是搞搞卫生什么的，妈妈就一直念叨说“你好不容易回来玩几天，却让你这么累什么的”。听妈妈说这样的话，我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我知道，妈妈在心疼体贴我，回到她的家里了，她只想让我放松休息。但妈妈也与我生分了，她总是怕给我添麻烦，这是让我难过的。

这几年，妈妈的头发渐渐花白，越发显老了。因为年轻时吃过太多的苦，所以现在她受着不少慢性老年病的折磨。不过，每次和她通电话，妈妈总是报喜不报忧的。

不过，我也知道，妈妈是满意老年生活的。她每天和爸爸都过得很规律，没有多大欲求，闲暇时侍弄些花草，日子是安稳幸福的。

我早已放弃了要改变妈妈的念头。

所谓孝顺，除了孝，还有顺呢！让妈妈按她喜欢的节奏和习惯生活吧！只要她开心。

而让我意外的是，随着年龄渐长，我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了许多妈妈的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越来越像妈妈了。

妈妈这代人，从没对子女说过“爱你”、“想你”之类的话。即便现在我几十岁了，她跟我说话时常还带着“批评”的口吻。但她每每在视频里看到我女儿时总会说“外婆想你了”！在第三代面前，她才露出了自己的柔软和温情。

不过，我已经能慢慢能读懂她了！

希望妈妈一直健康！

希望再过上几年，当我的孩子大了，我没那么忙了，我可以时常搀着妈妈的胳膊，陪她一起聊天、散步。